第165章 军令如山

　　营帐内，烛火被穿堂的夜风拂得左右摇曳，将钟离御霆的身影在帐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他独自伫立在摊开的巨大舆图前，指尖悬在北疆那道用朱笔勾勒的和谈界线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神色凝重如压了千斤寒霜。

　　前段时间，北疆蛮族突然频繁越境骚扰，抢粮烧营的消息接连传来，搅得边境人心惶惶。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今夜亥时，北疆首领狄凛纱竟亲自潜入营中。月光下，那位身着银甲的首领直言不讳——前些日子的骚扰，是因她去辰国签和谈，族中主战派不甘和谈约束，才趁机挑起事端。

　　“钟将军，三日前我已回部，带头闹事的几个长老已被我拿下。”狄凛纱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谈盟约是我们共同定下的，我狄凛纱向来讲信用，愿继续遵守约定，互不侵扰。”

　　钟离御霆本已松了口气，甚至开始草拟奏报，打算将狄凛纱的承诺与边境近况一并呈给皇上，恳请暂缓用兵。可这份刚放下的心，却被卫骁带回的圣旨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将军。”卫骁单膝跪地，抱拳的手臂绷得笔直，甲胄的金属边缘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卑职已将边境消息呈给皇上，这是皇上的旨意。”

　　钟离御霆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明黄卷轴的刹那，竟控制不住地轻颤。他多希望展开的是认可和谈的旨意，哪怕只是让他再与狄凛纱接洽的许可。可视线落下时，“即刻北伐”四个朱红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眼底。尤其是“荡平蛮族，拓我疆土”八字，笔锋凌厉如刀，瞬间将狄凛纱今夜带来的和平承诺劈得粉碎。他太清楚北辰烨的心思了，帝王哪里在意蛮族是否真的“反复无常”，所谓的“趁势剿杀”不过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将这片草原彻底划入辰国版图，用新增的疆土彰显自己的无上权威。

　　“皇上言，北疆蛮族反复无常，骚扰边境日久，今当趁势剿杀，扬我国威。”卫骁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忧虑，在空旷的营帐里格外清晰。可钟离御霆听得分明，那“国威”二字背后，藏着的是帝王对疆土赤裸裸的渴望。

　　钟离御霆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胸腔里翻涌着愤怒与无力。狄凛纱已解释清楚原委，甚至用雷霆手段平息了内乱，可帝王根本不在意这些。

　　在北辰烨眼中，盟约也好，和平也罢，都比不上疆域扩张的诱惑。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皇城的方向——那里有他放在心尖上的柳诗音。她还在等着他凯旋，等着他兑现“边境安定便归乡”的承诺。他是镇守边疆的将军，更是臣子，若抗旨不遵，北辰烨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定会迁怒于远在京城的她。那柔弱的身影如何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光是想想，心口便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卫骁抬头，眼中满是焦灼。他既知狄凛纱今夜到访之事，也懂将军此刻的两难——一边是边境真实的和平希望，一边是君命如山的重压，更有皇城那位姑娘的安危牵动着心神。

　　钟离御霆缓缓抬眼，烛火在他眸中跳跃，映出眼底深藏的挣扎。他望着舆图上蜿蜒的边境线，又仿佛透过营帐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皇城，柳诗音正倚着门扉眺望的模样清晰如昨。他不能赌，更赌不起。

　　最终，那挣扎被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然取代：“皇命不可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我们不能盲目行事，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至少，他要设法减少伤亡，也要想办法护住狄凛纱那份尚未完全熄灭的和平之心，更要确保远在皇城的人安然无恙。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周全。

　　话音刚落，他扬声喊道：“传我令，召集所有将领即刻到中军帐议事！”

　　帐外的亲兵应了声“是”，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在寂静的营区划出两道短暂的声响。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营帐的帘子被陆续掀开，几位身着铠甲的将领快步走入，甲片碰撞的脆响里带着无形的凝重。他们看到钟离御霆面色严肃地站在舆图前，目光紧锁北疆，便知定是有紧急军情。

　　“皇上有旨。”钟离御霆转身，声音低沉却清晰，“命我军即刻北伐，直捣蛮族腹地，荡平部落，拓我疆土。”他刻意略过了狄凛纱今夜到访之事，有些权衡与牵挂，不必让所有人知道。

　　帐内瞬间陷入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格外刺耳。将领们神色各异，有的攥紧了拳头，有的面露困惑——明明这几日边境已无骚扰，巡逻队连蛮族的影子都没见着，怎么突然就要北伐？

　　“诸位。”钟离御霆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如炬般扫过众人，“前方固然艰险，但我们是辰国的将士，君命如山！蛮族虽有异动，我们也绝不能退！”他刻意加重了“异动”二字，将未尽之言藏在心底，化作眼底更深的沉凝。

　　“愿听将军号令！”将领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声音里虽有疑虑，却仍裹着军人刻入骨髓的服从与决心，震得帐顶的尘土都簌簌落下。

　　“好！”钟离御霆猛地一拍桌案，沉声道，“传我军令：全军即刻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侦查营精选五十名斥候，分三路密切监视蛮族动向，若遇北疆部众，非必要不得交火，重点探查主战派残部位置与粮草囤积地！”

　　“参谋部重新规划行军路线，避开平民聚集的部落驻地，沿途标记水源与隐蔽宿营地，尽量减少无意义的杀戮！”

　　“后勤营连夜备足粮草军械，伤药与箭矢加倍清点，明日拂晓前务必清点完毕，不得有误！”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果断，从他口中接连传出，沉稳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藏起了一丝只有自己能察觉的挣扎。

　　“是！”将领们齐声领命，转身出帐时，步伐虽坚定，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营帐内重归寂静，钟离御霆拿起案上的狼牙信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狄凛纱的承诺、皇上的疆土野心、诗音的笑颜在脑海中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住。他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风里似乎已传来战马的嘶鸣与兵刃的寒光。

　　“愿此战少些伤亡……”他低声呢喃，目光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风里似乎已经传来了隐约的号角声，一场为帝王疆土梦而战的硬仗，即将拉开序幕。而他，只能带着麾下的将士们，在这反常的寂静背后，为那冰冷的版图扩张，也为身后的家国安宁，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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