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算计

　　天刚蒙蒙亮，御书房的窗纸便被晨光染透了一层薄亮。檐角铜铃在微凉的晨风中轻晃，细碎的叮当声散在宫苑里，衬得殿内愈发沉肃。香炉里的檀香燃到尽头，余烟袅袅向上，恰好裹住御案后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北辰烨身着明黄色常服，墨发仅用一根赤金嵌玉簪束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御案上的边疆急报。他抬眼时，眼底还凝着未散的倦意，却瞬间被帝王独有的威严压了下去，目光直直落在阶下肃立的禁军统领赵烈身上。

　　“北疆战事胶着一月有余，镇北军需一剂‘强心针’。”北辰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朕命你即刻点一千禁军，明日便启程前往边疆监军——一来督促进度，二来，替朕盯着军中异动，尤其是钟离御庭那边的动静。”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颗石子投进赵烈心里。赵烈垂着头，甲胄的金属部件贴在身上，冷意透过衣料渗进来。他面上是惯常的恭顺，后背却绷得笔直，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蜷起——陛下这话里的猜忌，他听得明明白白。边疆本就是钟离御庭的地盘，手握镇北军，向来是陛下的心病。如今派他去监军，哪里是督战，分明是给了他一个探底、甚至动手的机会。

　　“臣遵旨！”赵烈猛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声响被他刻意加重，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刺耳。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算计，语气却铿锵得近乎刻意，“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护我辰国疆土，盯紧军中一切异动，绝不让陛下失望！”

　　北辰烨没再多言，只挥了挥手。赵烈起身，双手捧着密旨，指尖轻轻蹭过圣旨边缘的龙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笑。转身退出御书房时，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扫过殿外值守的侍卫，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晨露沾湿了他的靴底，踩在青石板路上悄无声息。刚踏上通往宫门的宫道，前方朱红宫墙下，一抹浅碧身影却缓缓撞入眼帘。

　　是个女子。身着浅碧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像是将春日的生机裹在了身上。青丝仅用一支素白玉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侧脸线条柔和得像浸了水的暖玉。她走得极缓，手中握着串紫檀佛珠，指腹轻轻捻着珠子，垂眸时眼睫轻颤，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软下来，竟让这肃穆冰冷的宫苑都添了几分柔婉。

　　赵烈的脚步骤然顿住。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先是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他常年在军营、朝堂打转，见惯了悍妇与故作端庄的贵女，从未见过这样干净柔和的女子，像株刚从露水里捞出来的兰草，透着易碎的美。可这惊艳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股贪婪的欲望缠上——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从女子的玉簪滑到她交握的指尖，再落到裙摆飘动的兰草纹上，最后停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一路勾着，直到那身影转过回廊，衣角的最后一点碧色也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猛地攥紧了拳，指腹蹭过掌心的厚茧，竟有些发烫。

　　“来人！”

　　赵烈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身旁路过的宫女。那宫女捧着食盒，正急匆匆往御膳房赶，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食盒盖“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桂花糕撒了一地。宫女惊呼一声，刚要开口求饶，却对上赵烈的眼睛——那双平日里还算平和的眸子，此刻竟满是狠戾，像要吃人一般。

　　“方才走过去的是谁？说！”赵烈的声音沉了下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捏得宫女手腕生疼，语气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宫女被他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发颤地屈膝回话：“回、回统领，那是……是钟离将军的夫人柳氏，闺名诗音。柳夫人是奉旨入宫，为钟离将军祈福，求菩萨保佑将军平安的。”

　　“钟离将军的夫人……柳诗音……”

　　赵烈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底的惊艳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阴鸷，像蒙了层灰的寒冰。他盯着柳诗音消失的回廊拐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嗤——钟离御庭啊钟离御庭，你手握兵权，在边疆风光无限，向来是我夺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如今倒好，你这朵娇花似的夫人，竟留在京城这龙潭虎穴里，还主动送上门来。

　　他松开手时力道没收住，宫女踉跄着倒在地上，手撑在撒落的桂花糕上，黏了满手碎屑。她不敢哭，只能慌忙爬起来，顾不上捡食盒，抱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远了，连句“谢恩”都忘了说。

　　宫道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散落的桂花糕，在晨光里透着甜腻的香气。赵烈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指尖在冰凉的刀鞘上反复摩挲，指腹划过刀鞘上雕刻的猛虎纹，眼神越来越暗。

　　明日启程去边疆，监军是假，找机会削钟离御庭的兵权才是真。而现在，他又多了个念头——钟离御庭的软肋，他得牢牢攥在手里。这柳诗音，既是钟离御庭的夫人，往后，或许也能成为他拿捏钟离御庭的棋子。

　　风又吹过檐角，铜铃声再次响起，可这次落在赵烈耳里，却像是猎物落网前的序曲。他转身继续往宫门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眼底的算计与欲望，在晨光里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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