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震怒

　　北辰婳走出凤仪宫，待女晚棠跟在她身后，宫道上的晚樱还沾着暮春的残露，风一吹便簌簌落在二人肩头。晚棠抬手替她拂去发间花瓣，眉峰微蹙：“殿下，陛下若知晓牵梦引之事，必会动怒。”北辰婳抬手按住她的手腕，笑得从容：“休战书已签，北疆和辰国的百姓能安度今冬，阿烨的朝堂也能喘口气，这点代价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你知道的……”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缠卷，漫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飘向悬着明黄云纹帷帐的殿心。北辰烨正俯身对着案上摊开的北疆舆图沉思，鎏金烛火映在他凝沉的眉眼间，指尖在标注着“雁门关”的墨色印记上反复摩挲——那是钟离御庭去年亲赴北疆时，亲手在舆图上圈出的关隘，当时他还说“此关一日不失，辰国便一日安稳”。指腹的薄茧蹭过绢布，似要将那道关隘的轮廓连同钟离御庭的话语一同刻进心里。

　　“陛下！”急促的脚步声撞碎殿内静谧，陈敬安提着绣金蟒纹的衣摆，几乎是踉跄着踏入殿门，靴底蹭过金砖发出刺耳声响。他素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鬓角汗湿的发丝黏在颊边，连带着平日沉稳的面容都绷得发紧，一双眼因惊急布满红丝。

　　北辰烨抬眼望去，见他这副失仪模样，握着玉圭的手指骤然收紧：“何事惊慌？”

　　陈敬安甫一进殿便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发出“咚”的闷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震颤：“陛下，北疆战事细节，奴才方才回想起一事，纵是掉脑袋也断不敢隐瞒。大长公主殿下为让北疆首领狄凛纱签下休战书，不仅自愿为人质，更是主动服下了那北疆秘药‘牵梦引’！”

　　“哐当！”一声脆响刺破殿内的沉寂，北辰烨手中的白玉圭狠狠砸在案上，温润的玉角当即磕出一道深纹。案上的青瓷茶盏被震得翻倒，滚烫的碧螺春泼洒而出，沿着舆图上标注的桑干河河道蜿蜒，瞬间晕开一片深褐水渍，将“雁门关”三个字浸得模糊难辨，恰似他此刻被惊怒搅乱的心绪。

　　他猛地起身，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落了一支狼毫笔，笔杆在金砖上滚出老远，墨汁溅在明黄的袍角，晕开点点黑斑。眼底惯有的温和顷刻被雷霆怒意撕碎，原本清朗的嗓音沉得像淬了三九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的力道：“你再说一遍？她自愿？这般拿自己性命赌的事，你为何不拦着！为何不即刻传信回朝！”

　　陈敬安伏在地上，背脊绷得笔直如弓弦，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只敢将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一字一句如实禀报：“北疆首领狄凛纱疑心陛下签下休战书是缓兵之计，虽未明着逼迫，却在谈判时反复提及‘无信物难信诚心’，言语间尽是试探。殿下听闻后，当即直言愿以自身为质，还主动提出服下牵梦引以示诚意。那牵梦引是北疆巫医特制的药，服下后每月需按时服用此药，若没有服药，便会心口绞痛、意识混沌，长此以往，心脉会渐渐衰竭，终生都要受北疆牵制……”

　　“放肆！”北辰烨的怒喝在殿内炸响，梁柱上悬挂的宫灯剧烈摇晃，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的怒色愈发骇人。殿外的侍卫听得心头一紧，纷纷握紧了腰间佩剑，连大气都不敢喘。“朕的皇姐，是辰国金枝玉叶的大长公主，是朕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便是要谈休战，也轮不到她拿性命去换！钟离御庭呢？他身为镇国大将军，寸步不离皇姐左右，怎会让她这般自作主张！”

　　“大将军当时正被禁军统领赵烈围困……”陈敬安的话音刚落，便见北辰烨大步迈向殿门，龙靴踏在金砖上，每一步都带着撼动人心的雷霆之势，明黄的袍角在风中翻卷，似要燃尽所有隐忍与焦灼。

　　“备驾！立刻去大长公主府！”北辰烨的声音穿透殿门，传至宫外，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守在殿外的侍卫不敢有半分怠慢，瞬间忙乱起来，牵马的、备车的、传讯的人影在宫道上交错，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车轴滚动的声响混在一起，不过片刻，一辆明黄镶金的马车便驶出宫门，轱辘滚动的“咕噜”声急促响起，载着满车的怒与急，朝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卷起一路尘土。

　　马车行至半途，风从车窗灌入，吹得北辰烨额前的发丝微动，心头的怒意稍稍平复，却被汹涌的心疼彻底填满。他靠在冰凉的车壁上，闭上眼便想起幼时的光景——那时他总爱缠着皇姐要糖吃，太傅皱着眉劝他“身为储君不可嗜甜”，母后也总板着脸将糖罐收走，唯有北辰婳，总会把蜜渍桂花糖悄悄塞进他掌心，还笑着揉他的发顶：“阿烨是姐姐的弟弟，想吃便吃，有姐姐在，没人敢说你。”

　　后来她及笄那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站在太液池边，手里捏着一支刚摘的荷花，对他说：“阿烨，日后你要做辰国的帝王，朝堂风雨难免，姐姐定要为你撑起半边天，不让你独自承受那些艰难。”

　　那时他只当是姐姐的戏言，只想着等自己亲政，定要让皇姐安安稳稳做她的大长公主，不用沾半点朝堂纷争。可他从没想过，她口中的“撑起半边天”，竟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北疆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边境百姓流离失所，他何尝不知休战是当务之急，可他从没想过要让皇姐付出这般代价。

　　北辰烨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传来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多少金银、耗费多少心力，哪怕倾尽辰国国力，也要找到解牵梦引的法子，要让皇姐永远平安，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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