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商定

　　暮春的风裹着晚樱的碎瓣，漫过将军府朱红的回廊。廊柱上缠了半架紫藤萝，淡紫色的花穗垂落如瀑，风过时簌簌作响，将清浅的甜香揉进每一寸空气里，连阳光都似被染得软了几分。

　　柳诗音坐在廊下石桌旁，素手提着錾花银壶，细流般的雨前龙井正注入青瓷杯。茶汤澄澈如琥珀，杯沿很快凝起一层细雾，将她鬓边别着的珍珠耳坠衬得愈发温润。她刚把茶杯轻轻推到对面人面前，檐角悬挂的铜铃忽然“叮铃”轻响——一道玄色身影踏着落樱快步穿过月洞门，靴底沾着的湿润泥痕在青石板上印出浅淡足迹，停在庭院中时，锦袍下摆还晃着半片未散的樱瓣。

　　来人身形挺拔，墨发用玉冠松松束着，正是慕容轩。

　　石桌对面的钟离御庭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今日穿了件青灰色常服，衣料上绣着暗纹流云，此刻温热的水汽模糊了眼底神色，再抬眼时，只剩温和笑意。他没等柳诗音开口相留，便先起身，指尖轻轻理了理衣襟上沾着的樱瓣，动作轻得怕惊扰了这庭院的静。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慕容轩攥紧的袖口，又落回他泛红的耳尖，钟离御庭才转向柳诗音，浅颔首道：“诗音，方才忽然想起，军营还有巡营的差事没交代下去，我就不在这里扰你们了。”

　　说罢，他轻手轻脚放下茶盏，杯底与石桌相触时，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响，连风似乎都慢了半拍。钟离御庭脚步轻缓地从慕容轩身侧走过，经过时却刻意停顿了半秒，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诗音心思细，遇事总爱把话藏在心里，你多让着她些。”话音落时，还轻轻拍了拍慕容轩的肩。

　　木门被轻轻带上，将满院落樱与午后的安静妥帖留给廊下两人。慕容轩望着钟离御庭的背影消失在花树后，耳尖还残留着那句叮嘱的温度，指尖的力道松了松，才缓缓转过身，看向石桌旁的柳诗音。

　　“诗音。”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日沉了几分，尾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一丝愧疚，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我母亲和陛下订的婚期，在下个月。”

　　柳诗音指尖轻轻划过青瓷杯的冰裂纹，杯沿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极了她此刻心头微澜。她抬眼望过去，正见慕容轩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指尖微微发颤地摊开在石桌上——清单上字迹工整，从金银玉器到绸缎布匹，密密麻麻列了半页，唯独“婚期”二字后，写着“三月初十”，墨迹还带着点新干的光泽。他的指腹在那行字上反复摩挲，眉峰拧成了一个结，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总觉得太赶了。”慕容轩的声音又低了些，目光牢牢落在柳诗音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说着，指尖又攥紧了些，连锦袍的纹路都被压出了褶皱，显然是怕她恼这仓促的安排。

　　柳诗音看着他急得几乎要咬唇的模样，忽然低笑出声。她伸手将石桌上的绢帛轻轻拉到自己面前，指尖拂过“聘礼”二字旁的墨点，眼底盛着笑意：“我当你急着来，是要争什么要紧事，原是为了婚期。”

　　她顿了顿，指尖在绢帛上轻轻滑动，目光落在“三月初十”上：“下月成亲，人手本就紧，绣坊赶嫁衣也急。不如把婚期推到三月十六——那天是上巳节，宜嫁娶，还能在府里的池边设曲水流觞，你不是一直想请朋友们来热闹热闹？”

　　慕容轩猛地抬头，眼中的紧张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光亮，连墨发都随着动作晃了晃：“三月十六？你当真愿意？”他原以为她会恼这仓促的决定，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了无数句道歉的话，此刻倒显得自己像个慌慌张张的毛头小子，脸颊都有些发烫。

　　柳诗音指尖停在绢帛上，眼底漫过一层浅淡的温柔：“我若不愿意，就不会接下圣旨。”

　　见她点头，慕容轩才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时，连锦袍都跟着晃了晃。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支小巧的狼毫笔，指尖沾了点墨，在绢帛“三月”后的空白处，迅速写下“十六”两个字。笔尖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柳诗音：“我明日就让人去送请帖……”

　　柳诗音看着他急着落笔，连墨汁沾到指尖都没察觉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她伸手捻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花瓣，轻轻按在绢帛上“三月十六”那行字旁边，轻声道：“不急。日子定下来了，剩下的，咱们慢慢来就好。嫁衣的绣样我还想改改，聘礼的单子也不用太铺张，你那些朋友若是知道你送了几十箱东西，指不定要笑你摆阔。”

　　慕容轩握着笔的手一顿，低头看向那片粉色的樱瓣——花瓣边缘沾了点墨痕，倒像是特意印上的印章，鲜活又别致。他又抬眼看向柳诗音带笑的眉眼，阳光落在她发间，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心头忽然安定下来，像被温水浸过般熨帖。

　　他忽然想起方才钟离御庭的叮嘱，指尖轻轻碰了碰柳诗音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瓷器的温度，却让他心头一暖。慕容轩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杯中的龙井还冒着细雾，甜香漫在廊下，远处的铜铃又轻轻响了一声，叮铃脆响里，像是为这定下的好日子，添了句温柔的注脚。檐外的樱花瓣还在落，一片接一片，落在青石板上，落在两人的衣摆上，也落在这即将到来的、满是期许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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