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铁星枢机，故友遗痕

　　破空梭引擎的嗡鸣低沉下去，银灰色的梭体如同潜入深海的游鱼，借助庞大机械残骸的掩护，在死寂的真空划出曲折的轨迹，终于将“铁狱”星球那令人心悸的炮火锁定甩在身后。按照那神秘意念的指引，梭首调转向西，朝着三百万里外的“锈蚀峡谷”全速遁去。

　　舱内气氛凝重。窗外掠过的景象，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星辰的残骸不再是岩石与冰，而是扭曲的合金、断裂的装甲、裸露着密密麻麻线路板的巨型结构体。一颗如同被强行撕开的齿轮状星球，一半结构不翼而飞，断裂处凝固着暗红色的、疑似金属熔浆的痕迹。一艘比山脉还要巨大的战舰残骸，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拦腰斩断，切口平滑得令人胆寒，静静地漂浮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尸骨。

　　这里不是战场遗迹，而是一个被彻底摧毁、冷却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机械文明坟场。空气（通过探测器分析）中弥漫着氧化铁、稀有冷却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灵魂湮灭后的空洞感混合的怪异味道。

　　“这……这简直是一场针对机械种族的屠杀……”一名弟子脸色发白，喃喃道。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修士，面对这种纯粹针对“造物”的、规模宏大的毁灭，也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洛璃紧抿着嘴唇，目光扫过一具保持着冲锋姿态、却被洞穿了能量核心的巨型机甲残骸，轻声道：“他们……曾经也是一个辉煌的文明吧？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能造成如此彻底的破坏？”

　　陈凡沉默地站在舷窗前，神识如同最细腻的网，悄然洒出。他捕捉到的，不仅仅是死亡和破败。在那无尽的冰冷金属之下，在那锈蚀的脉络深处，隐约流淌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灵能丝线。这些灵能并非无主游离，而是与某些尚在运转的微小机械单元、或是深埋地下的能量节点共生着，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机械与灵能融合的生命脉动。这与“园丁”那种纯粹剥夺、扼杀灵能的死寂感截然不同。

　　飞行了不知多久，前方视野尽头，一道巨大的阴影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条横亘在星空中的巨大峡谷，仿佛有天神用巨斧，在这片金属星域上狠狠劈开了一道伤口。峡谷两侧，是望不到顶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峭壁，在远方恒星（如果那还能称为恒星的话）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暗红与褐黄交织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光泽。峡谷深处，隐约有星星点点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弱光芒在闪烁，与外界绝对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盟主，前方能量读数异常，有复杂的屏蔽场干扰，但……那神秘意念指示的坐标，确实就在峡谷内部。”玄诚子指着探测仪上跳跃的数据，声音带着紧张与一丝期待。

　　“减速，保持警惕，我们进去。”陈凡下令，亲自接管了破空梭的操控。

　　梭体缓缓降低速度，如同谨慎的探险者，悄无声息地滑入那道巨大的金属峡谷裂缝。一进入峡谷范围，那种自踏入万械星域便如影随形的、被某种冰冷意志窥视的感觉，果然骤然减弱了许多，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峡谷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峡谷内部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屏息！

　　与外界纯粹的废墟不同，峡谷两侧高耸入云的金属峭壁上，密密麻麻地开凿出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洞穴”。这些洞穴并非天然形成，洞口有着明显的几何线条，由某种暗色的合金和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材料构筑而成，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一些看起来十分简陋、由各种废弃零件拼凑而成的飞行器，如同工蜂般在这些“蜂巢”洞穴间缓慢而有序地穿梭。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看到了活动的“身影”！

　　那是一些将生物与机械以各种比例、各种形式融合在一起的奇异生命体！有的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一条手臂可能是精密的机械义肢，眼中闪烁着灵能的光辉；有的则更像是穿戴着一体化的人形机甲，只有面部部分覆盖着透明的护甲，露出下面带着警惕神情的、与人类相似却又有些细微差别的面孔；甚至还有一些，完全就是机械构造，但其行动流畅自然，核心处散发着清晰的智慧生命特有的灵能波动，他们彼此间用闪烁的光信号或某种高频声波交流着。

　　“机械……与灵能的共生体……传说中的械灵族！竟然真的存在！”洛璃美眸圆睁，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对生命形态的认知。这些“械灵”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虽然强弱不等，但都与他们赖以生存的机械环境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和谐的能量场。

　　破空梭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些“械灵”居民的警觉。几台造型粗犷、装甲上布满战斗痕迹、武器系统直接外露的武装机甲，引擎喷出幽蓝色的尾焰，迅速升空，呈扇形拦在了破空梭前方。一道带着明显电流杂音、但语法清晰的通用语意念波强行链接了破空梭的通讯：

　　“未知飞行器！立刻停止前进！表明你们的身份、来源和意图！重复，立刻表明身份！否则将被视为‘铁狱’的侦察单位，予以摧毁！”

　　冰冷的杀意透过意念波传递过来，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陈凡示意众人保持镇定，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舱门，凌空踏步而出。他周身凌厉的剑意完全收敛，只散发出平和而磅礴的金丹境灵压，既展示了实力，也表达了非敌意的态度。他拱手，一道清晰的神念传递出去，确保每个械灵都能“听”懂：

　　“我等来自遥远的紫霄星域，为寻求合作、共同对抗我们共同的死敌——‘园丁’而来。按照贵方人员的指引，方才抵达此地，并无恶意。”

　　他特意强调了“园丁”和“指引”，同时将“铁狱”与“园丁”划上等号。

　　听到“园丁”和“指引”这两个关键词，那几台武装机甲的敌意明显一滞。为首那台机甲舱门打开，一名身材异常魁梧、半张脸覆盖着复杂金属面甲、仅露出的独眼中闪烁着锐利光芒的壮汉跳了出来，凌空而立。他仔细地打量着陈凡，尤其是在感受到陈凡那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气息后，金属面甲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紫霄星域？没听说过。”壮汉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金属摩擦音，显然是声带也经过改造，“不过……你们能突破‘铁狱’的巡逻网，找到这里，还算有点本事。”他顿了顿，独眼扫过破空梭，“收起你们的武器，跟我来。‘枢机’要见你们。”

　　“枢机？”陈凡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有劳带路。”

　　在壮汉及其小队的“护送”下，破空梭跟随他们，降落在峡谷深处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众人换乘了一种依靠反重力悬浮、无声滑行的平台，继续深入。越是往里，看到的械灵居民越多，他们的生活区域虽然简陋，却井然有序，各种奇特的机械造物和符文光芒交织，充满了异域文明的风情。

　　最终，悬浮平台驶入了一个巨大的、仿佛将整座山掏空而成的殿堂。殿堂的穹顶高不见顶，四周墙壁布满了无数缓缓转动的精密齿轮和流淌着能量液的光路。而殿堂的最中央，悬浮着一个由纯净、柔和白光构成的、不断变幻着复杂几何形态的巨大光团。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多面体，时而如流动的星河，散发出一种浩瀚、冷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灵能波动。

　　带领他们的壮汉和其他械灵，在踏入殿堂的瞬间，都流露出无比恭敬的神情，微微躬身。

　　“外来者，这就是统御我万械星域所有械灵族裔的至高意志，维系此地最后秩序的基石——‘枢机’大人。”壮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那白色的光团（枢机）微微流转，一道平和、中性、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却又直接响彻在陈凡等人识海深处的声音响起：“坐标XXX-YYY，紫霄星域来访者，身份初步验证通过。欢迎进入锈蚀峡谷，最后的庇护所。”

　　它的开场白直接而高效，甚至直接报出了紫霄星域的大致坐标，显示出其拥有强大的信息获取和计算能力。

　　陈凡压下心中讶异，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至高枢机，我们跨越星海而来，只为结盟。‘园丁’是我们共同的威胁，他们……”

　　“关于‘园丁’——即你们所称‘铁狱’——的最新动态及威胁评估，我已从你们飞行器外部记录装置残留信息中完成读取分析。”枢机平静地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内容却让陈凡心中一震！它竟然能如此轻易地破解并读取破空梭的数据？“数据证实，该毁灭性实体已将其活动范围扩展至多个此前未受影响的星域。你们的到来，为我的预测模型提供了关键实证。从战略逻辑分析，建立有限度的合作同盟，具备必要性。”

　　如此直接、高效、近乎冷酷的逻辑分析，让洛璃等人都有些不适，这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交流方式。

　　然而，枢机接下来的话语，却像一道无声惊雷，狠狠劈中了陈凡！

　　“但是，远道而来的使者，更令我核心逻辑单元产生高优先级兴趣的，是你本身。”枢机的光团似乎更加“聚焦”于陈凡，那柔和的白光仿佛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你的生命场频谱，你的能量核心特征……存在高度异常。与‘园丁’的纯粹毁灭波动截然不同，更接近于……古老的‘源初灵能’谱系。并且，你的深层灵魂波长……与我核心数据库深处，一段受损严重的上古‘友方识别协议’中，标记为‘星旅者—苏璇’的个体特征，匹配度达到73.8%。”

　　星旅者苏璇？！

　　轰！

　　陈凡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一直古井无波的心境，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心脏！

　　苏璇！她果然来过这里！她不仅来过，甚至还在这机械文明至高存在的数据库中，留下了“友方”记录？！

　　枢机那毫无感情的声音，似乎也因触及这段古老数据，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波动涟漪：“按照既定协议，苏璇……她现在的状态如何？根据她最后更新的行程日志推算，她应在距今约三点七个标准宇宙纪元前，返回此地进行数据同步与补给……”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开了陈凡心底最深处、也是最沉重的那个秘密。苏璇的下落，是他跨越无尽星空、历经生死追寻的最大目标！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片陌生的机械坟场，从一个AI这里，听到了关于她的直接线索！

　　陈凡强行运转功法，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和万千疑问，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细微的颤抖依旧难以完全掩饰：“至高枢机，苏璇前辈……是我追寻的先驱。她于上古时代离开我的故乡，前往星海深处。我正是沿着她可能走过的足迹，一路寻来。关于她的确切下落……也正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您……是否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白色的光团沉默了片刻，其内部变幻的几何形态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光芒也微微黯淡了一丝，像是在调取一段尘封已久、并不愉快的记忆数据。

　　“最后一次接收到来自‘星旅者苏璇’的主动加密信号，信号源三角定位，指向……三角座灵能文明所在星域方向。信号内容残缺，主要为警示信息片段，提及‘遭遇清扫者’、‘协议失效’、‘通道崩塌’等关键词。此后，便与她及其率领的第十七探索小队共五名星旅者，彻底失去所有形式的联系。同时，我方部署在三角座方向的数个远程监测节点也相继离线。”

　　枢机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述的内容却冰冷刺骨：“综合现有信息推演，她们极有可能遭遇了‘园丁’主力或其直属先驱部队的拦截。亦不排除，她们的探索行为，触发了某种被标记为‘宇宙级禁忌’的古老协议，导致了不可逆的时空灾变。”

　　三角座！又是三角座！苏璇的失踪，果然与“园丁”和那个神秘的三角座灵能文明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枢机继续道：“你的到来，以及你所提供的关于‘园丁’全面入侵的最新情报，与这段失落的历史记录形成了新的交叉验证节点，有助于重构部分事件真相。因此，基于逻辑判断，信息共享与战略合作的必要性进一步提升。”

　　光团的光芒重新变得稳定而纯粹，聚焦于陈凡：“结盟提议，枢机逻辑核心评估通过。但合作需要对等的价值交换与风险评估。紫霄星域需要证明，你们拥有足以让我族在‘铁狱’威胁下，进行战略投资的……潜在价值与应对危机的韧性。而作为信息交换的一部分，你需要提供你所知的、关于苏璇以及‘园丁’的所有细节。”

　　证明潜力？价值对等？

　　陈凡抬眼，迎向枢机那深不可测的、由纯粹光与逻辑构成的存在。看来，与这机械修真文明的结盟，绝非简单的口头应允。而苏璇线索的浮现，让这次结盟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最初的战略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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