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生锈的铁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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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哥的嘶吼像一柄生锈的铁锚,被猛地从泥泞的河床里拽出,带着十年淤积的怨恨与不甘,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不是一个人的哭声,而是一代人被压抑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决堤的豁口。
哭声,如瘟疫般开始蔓延。
先是后排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褪色军装的老兵,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紧攥的拳头指节发白,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搏斗。
接着,一个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人,突然蹲下身子,昂贵的丝巾捂不住从指缝间溢出的呜咽,她头顶那“投资女王”的标签在泪水中模糊不清,只剩下童年时那个瘦弱的“小辫子”。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动。
前排,一个被称为“地产大亨”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扯下了胸前那块象征着千万身家的金色胸牌,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他身边的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传染了一样,纷纷沉默地、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西装、名表、限量款手袋,这些曾被他们视为铠甲和勋章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扎人的刑具。
混乱中,一道清瘦而坚定的身影挤开人群,走上了舞台。是李娟。
她没有挂任何胸牌,只穿着一件朴素的衬衫,像一株在石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草。
她从陈景明手中接过那支冰冷的麦克风,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直落在了那个刚刚失态的房地产老板身上。
“王海,”她没有用任何尊称,直呼其名,“你说你爸走的时候,你在国外谈一个上亿的合同,没能赶回来,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王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
“可你知道吗?”李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你妈临终前,还在给你织那件灰色的毛衣。她眼睛已经看不清了,织了拆,拆了又织,直到断气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毛线。线头,都没来得及剪。”
王海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李娟没有停,她缓缓转向主席台最中央,那个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同学会会长——李富贵。
“李富贵,我看了你的‘荣耀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质问,“三百二十七个‘成功校友’,三百二十七份光鲜履历。可是,没有一个人,在‘主要成就’那一栏里,写上自己父母的名字。你管这个,叫荣耀?”
李富贵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他引以为傲的秩序和规则,正在他眼前,以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分崩离析。
就在全场陷入一种痛苦的死寂时,一个更不引人注意的身影,从最后一排,默默地站了起来。
是小芹妈。
她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布袋。
她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主席台。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她没有上台,只是走到了那个巨大而刺眼的LEd屏幕前。
屏幕上,“荣耀榜”的滚动已经停止,定格在李富贵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上,显得无比讽刺。
小芹妈从布袋里,颤巍巍地掏出一叠东西。
那不是钞票,也不是房产证,而是一沓沓用细绳捆好的、泛黄发皱的票据。
她解开一根细绳,将那些票据一张张展开,像是展示一件件绝世珍宝。
“这是……小芹上幼儿园的学费单,五块钱。”
“这是她小学买练习本的发票,一块二。”
“这是她初中住校的生活费收据,三十块……”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却有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力量。
二十年的含辛茹苦,二十年的废品与汗水,就浓缩在这一叠薄薄的纸里。
在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数字面前,这几块、几十块的单据,却显得重如泰山。
最后,她从布袋最深处,掏出一张被抚摸得起了毛边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冰冷的屏幕上,正好盖住了李富贵的脸。
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硕士服,笑得灿烂如阳。
“我捡了一辈子垃圾,人家都笑我,”小芹妈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可我女儿研究生毕业那天,抱着我说,‘妈,谢谢你’。她说她不用我操心了,可我知道,从她喊我‘妈’的那天起,她就不是我捡来的娃,是我亲生的闺女。”
她没有说自己是“养母”,也没有提“遗孤”,只有一个字——“妈”。
全场,再没有一丝声音。
县招商办的周主任,一直站在侧台,手里那支派克金笔悬在半空。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清清楚楚地列着一排名字,后面跟着“可投资指数”、“人脉价值”、“政策倾斜建议”等冰冷的栏目。
金笔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滚进了一条缝隙。
那份评估名单上,“可投资指数”一栏,再也没有被填上一个字。
混乱的人群中,王强早已脱下了那顶黄色安全帽。
他带着几个从工地上找来的年轻小伙子,像沉默的摆渡人,穿梭在崩溃的情绪海洋里。
他们扶起一个因过度激动而抽泣到眩晕的老人,搀着一个腿脚发软、几乎要瘫倒的妇女,将他们一个个送往后台那个临时的“避难所”。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主席台的角落。
李富贵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那里。
那件专门定制的暗红色唐装领口歪斜,胸前那枚象征着“会长”身份的徽章掉在脚边,蒙上了一层灰。
没有人去看他,更没有人去扶他。
他像一座被海啸冲垮的、华丽的沙雕。
王强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富贵,还记着不?二十多年前,你爹当村长,要盖村委会,说没地方,硬是把我家的猪圈给拆了。他说,这是为了村里的‘大局’。”
李富贵的身体猛地一颤。
王强捡起地上那枚徽章,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扔回地上。
“今天,你在这儿搞这套‘荣耀榜’,说要给家乡争光,是不是也觉得,这是为了‘家乡’的大局?”他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鄙夷与怜悯,“醒醒吧。家,是累了能回来歇脚的地方,不是让你拿出去展览的橱窗。”
说完,他起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庆典,就这样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草草收场。
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美的血色。
数十个没有立刻离开的“落榜者”,自发地聚集到了村外那条蜿蜒的小河边。
二愣子——那个当年全校公认的“废物”,谁也瞧不起的傻大个,此刻却成了人群的中心。
他从皱巴巴的口袋里,掏出那张被退回的、印着“谢绝入内”的邀请函,笨拙地,却又无比认真地,将它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
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纸船的帆。
火光映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那双曾被认为“痴呆”的眼睛里,此刻竟清明如洗。
“我娘走前,拉着我的手,问我在城里过得好不好。”他的声音很沉,像河底的石头,“我说,好,吃得饱,穿得暖,老板器重我。”
他看着那只燃烧的纸船,轻轻放入水中。
“今晚,我才敢跟自己说实话——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但我还活着。”
那只载着谎言与火焰的纸船,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漂向远方。
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一艘、两艘、上百艘纸船被陆续放入河中。
它们是用撕碎的榜单、褪色的工牌、烧焦的借条、甚至是写着“离婚协议”的纸片折成的。
每一艘船,都承载着一个不愿再被提起的城市故事,一个无法向家人诉说的沉重秘密。
河面上,火光点点,如同一场盛大的水上葬礼。
陈景明一直站在河岸边,左手插在口袋里,那根食指的冰凉触感,如影随形。
他没有放纸船。
他仰起头,望向那片由深蓝向墨黑过渡的夜空。
刹那间,他再次看到了那奇异的景象。
夜空中不再是星辰,而是浮现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名字——全是“回声站”里那些注册者的真实姓名,它们交织、流动,汇成一片璀璨而沉默的星河。
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是妹妹的声音。
“哥,你看,天亮了,这次我不怕黑了。”
他闭上眼,任由晚风吹过脸颊,轻声回应,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也不怕,忘了你是谁了。”
第二天清晨,村支书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县里连夜开会,正式撤回了对K村及周边几个村庄的“空心村集中整治”复议,并破例新增了一项“乡土情感地标保护名录”,K村,作为第一个“自发完成精神重建”的村落,入选首批试点。
第二,村口那座废弃多年的“守灯亭”旁,一夜之间,不知被谁立起了一块粗糙的石碑。
没有复杂的碑文,更没有捐赠者的姓名,上面只用最朴拙的字体,刻着一行大字:“此处不记功名,只录乳名。”
远处,那片曾被他们逃离的麦田,在晨风中翻滚起伏,像是无数人跨越时空的低语。
而在千里之外,深圳南山区的一栋摩天写字楼里,一场紧张的融资路演正在进行。
一个叫Kevin的男人,正对着一众投资人,流利地讲解着ppt上的商业模型。
忽然,他停了下来,关掉了投影。
会议室里一片愕然。
他看着桌上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孔,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轻声说:
“对不起。我不是‘深漂精英’Kevin。”
“我是狗剩。”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而在会议室最不起眼的角落,一盏不知是谁带来的、样式老旧的护眼台灯,在感应系统失灵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亮了。
夜色更深了。
河边的火光早已熄灭,人群也已散去,只留下被露水打湿的河岸。
陈景明独自一人,沿着儿时的小路,向村子深处走去。
河水带走了那些被撕碎的城市身份,而他口袋里,那张被他带上舞台的全班合影,却依然完整,沉甸甸的,仿佛还留有昨日的体温。
这条路的尽头,埋葬着他无法随波逐流的过往。
他知道,这场盛大的告别之后,他还有最后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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