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村民觉得嬴芷邪乎

　　这时，嬴母闻声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头发有些散乱，沾着灶灰。她一眼看到嬴芷，眼圈瞬间红了，又看到嬴鹧怀里那包银子，脸色霎时苍白。

　　“芷儿……我的儿……”她声音发颤，伸出手想去拉嬴芷的衣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说什么断不断的，这是你的家啊……”

　　嬴芷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只颤抖的手。她看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无奈与痛苦的脸，眼神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晃动，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但很快又恢复了冻土般的坚硬。

　　“娘，”她叫了一声，语气却疏离，“钱够了，该还的还了。以后，各自过活吧。”

　　嬴母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混合着雨水，她嘴唇哆嗦着，看着女儿那双决绝的眼睛，所有挽留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成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彻心扉的哽咽。她了解这个女儿的倔强，认准的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徒劳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嬴鹧看着银子，又看看痛哭的老妻，再看向门口那个油盐不进、眼神冷得像冰一样的“女儿”，脸上青白交错，最终，那银子沉甸甸的分量压倒了一切。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抱着包袱，竟不再多看嬴芷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只丢下一句：“翅膀硬了，随你的便！”

　　门哐当一声被甩上，隔绝了院内院外。

　　嬴芷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以及门外雨中掩面痛哭、无可奈何的母亲。她转过身，脊梁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踩过积水，走向迷蒙的雨幕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细雨打湿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却仿佛毫无所觉。肩上的重负似乎消失了，却又像化作了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心口最深的地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前她没感受过。

　　雨停了，泥泞的村路上浮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嬴芷背着空了的破篓子从集市回来，篓子里只躺着几枚换来的铜钱和一小袋糙米。她目不斜视，脚步踩在烂泥里，发出轻微的吧唧声。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闲汉和妇人正凑在一处嘀咕，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随风飘进路过的人的耳朵里。瞧见嬴芷过来，那嘀咕声霎时一静，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像打量什么稀罕物件。

　　嬴芷恍若未闻，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下。

　　待她走得稍远，那压抑的议论声便如同解了禁的洪水，猛地高涨起来。

　　“瞧见没？就是她！嬴家那个二丫头！”一个干瘦的妇人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人，朝嬴芷的背影努嘴。

　　“咋能没看见？啧啧，从那个地方出来，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另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既敬畏又恐惧的神色，“那破庙……晚上从那儿过，汗毛都要立起来！她倒好，一住就是两年！”

　　一个拄着拐棍的老汉嘬了口烟嘴，眯着眼看着嬴芷消失的方向，慢悠悠道：“邪乎啊……真是邪乎。早些年不是有个外乡的醉汉，不信邪，非要在那庙里过夜，结果第二天人就疯了，胡言乱语，没几天就掉河里没了。正常壮年男子都不敢沾边的地方，她一个女娃子……”

　　“谁说不是呢！”干瘦妇人来了劲，声音又压低几分，神秘兮兮地，“都说那庙不干净，早年供的是啥都不知道了，说不定有什么东西住着呢！你看她，住了两年，非但没事，还能挣下那些银子还了嬴鹧……一个女娃子，哪来那么大本事？”

　　头巾妇人立刻附和：“对啊！那银子……亮闪闪的，嬴鹧抱回去的时候，我隔老远都晃着眼！她抓点山货卖卖，能挣那么多？怕不是……有什么别的门路？”她话没说完，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嘘！快别说了！”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媳妇胆子小，脸色发白地扯扯头巾妇人的衣袖，“让她听见……万一……万一真有什么说道，记恨上咱们……”

　　这话像盆冷水，让几人火热的议论稍稍降温，脸上都浮现出忌惮。

　　拄着拐棍的老头子，总结似的叹道：“总之，这闺女奇了。离她远点，总没坏处。那破庙她住着没事，咱们沾上，可就不一定了。”

　　众人纷纷点头，再看向嬴芷离开的那条小路时，眼神里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好奇和疏远的复杂情绪。仿佛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指使、嘲笑的嬴家弃女，而是从那个阴森破庙里走出来的、带着某种不可言说力量的异类。

　　从此，村里人见到嬴芷，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就停下手里活计，用一种古怪的、窥探的眼神默默盯着她，直到她走远，才又聚拢起来，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邪乎”二字，像一张无形的标签，牢牢贴在了嬴芷的背上。而她，依旧独来独往，上山、下河、去集市，对身后的一切议论纷扰，充耳不闻。

　　那破庙的阴影，似乎并未侵蚀她分毫，反而成了她身上一层看不见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铠甲。

　　钱还清后第一个落雪的清晨，嬴芷从破庙角落的干草席上醒来。

　　寒风从墙壁的裂隙钻进来，却不再像往年那样，能轻易刺透她单薄的衣衫，直钻进骨头缝里。她身上裹着一件新絮的厚棉袄，虽是粗布面，颜色染得也不甚均匀，但实实在在挡住了严寒。她动了动脚，脚上是一双结实的棉鞋，不再是用烂布条勉强缠裹的草履。

　　她坐起身，从旁边摸过温在破瓦罐里的半个烤馍——不再是捡来的冷硬“石头”，而是昨日在集市上买的，还带着点余温。她慢慢地嚼着，目光落在庙宇残破的神像上，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那笔债，那座压了她两年的大山，终于被她亲手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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