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街道转角

　　小镇就那么大，嬴家产业遍布，荆云又是巡街的守卫，抬头不见低头见，成了两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起初几次意外的迎面撞上，总伴随着瞬间的慌乱、刻意的回避，以及事后久久难以平复的心绪。

　　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双方似乎都渐渐被迫熟悉了这种模式。街上遇见，嬴娡会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荆云则会停下脚步，垂下眼，恭敬地唤一声“嬴姐姐”，待她走过，才继续自己的巡差。一切仿佛都归于平静，那夜河边的萤火与亲吻，似乎真的被遗忘在了过去。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

　　嬴娡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每日马车来，马车去，困在四方天地里，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快要忘记脚踏实地走路是什么感觉了。连日前来请脉的老大夫也说她忧思过甚，气血不畅，应当适当活动筋骨。

　　于是，她挥退了侍女和车夫，决定独自一人，在这生活了多年却似乎从未仔细看过的街巷里走一走。

　　她缓步而行，看着沿街熟悉的铺面，听着小贩的吆喝，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久违的松弛感慢慢浸润开来。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高高的院墙。

　　就在她经过一个街道拐角时——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侧面闪出，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啊！”嬴娡吓得低呼一声，心脏猛地揪紧，下意识后退半步，抬手按住了心口。

　　定睛一看，竟是荆云！

　　他似乎是刚从哪里巡查完，额上带着汗，气息还有些微喘，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与她狭路相逢，眼神里满是意外和一丝闯祸后的无措。

　　“娡、娡儿……”他慌忙站定，想要伸手扶她，又猛地意识到不合礼数，手僵在半空，讷讷地收了回去，“对不住，我……我没看到你过来。”

　　惊魂甫定的嬴娡看着他这副慌张的样子，与自己方才被吓得失态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层刻意维持的疏离面具，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吓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缓了缓呼吸，放下按在心口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怪：“你……你怎么总是这样突然冒出来？”这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似乎过于熟稔了。

　　荆云闻言，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他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细微的不同。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我巡查这边，听到点动静，就拐过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是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僻静的街角，短暂的独处，方才的惊吓似乎冲淡了往日刻意保持的距离。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立刻离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那短暂的寂静仿佛被无限拉长，巷口穿过的风带着午后的暖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与暗涌。嬴娡率先移开视线，准备侧身离开；荆云也像是猛然惊醒，垂下头，脚下微动，打算让开道路。

　　就在这错身而过的瞬间，荆云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突然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他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她的侧脸，又迅速垂下，“还是和以前一样，会到河边去看萤火虫。”

　　嬴娡的脚步倏然停住，却没有回头。

　　荆云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语速稍稍快了些，带着少年人急于分享美好的热切：“最近的萤火虫，比那天晚上看到的更多、更漂亮了！你……你要不要再去看一次？”

　　他说完，似乎生怕她误会，又急忙笨拙地补充道：“就……就只是看萤火虫，没有别的。真的，很美，我想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纯粹的期盼，将那夜所有逾矩的纠缠都轻轻抹去，只留下最初那片星光点点的美好邀约。

　　嬴娡的心猛地一跳，攥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理智在脑海中尖锐地鸣响，警告她这有多么危险，一旦踏出这一步，之前所有的克制与挣扎都可能前功尽弃。她应该立刻拒绝，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片幽绿闪烁的光海，感受到那晚逃离规整生活片刻的自由与悸动。而眼前少年那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的眼神，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在犹豫中缓慢流逝。荆云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宣判。

　　终于，嬴娡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斑驳的墙面上，用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仿佛梦呓般说道：

　　“……好。”

　　她顿了顿，似乎自己也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地点和时间：

　　“今晚，我会到小河边去。”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荆云一眼，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转过了巷角，留下荆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眩。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握紧了拳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一个傻乎乎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而那约定好的夜晚，已然在心照不宣的期待中，悄然降临。

　　等到嬴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巷子的尽头，他才缓缓回过神，上扬的嘴角不曾当下过。

　　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转身离去。不用什么言语，只需要瞧上一眼就知道他得有多得意。他蹦着蹦着又抬头看天空，太阳还挂在天边，这一刻，他只觉得时间好漫长，恨不得早些日落。那样她就可以到小河边去等着嬴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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