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继续逛夜市

　　晚饭用毕，丫鬟们撤下残席，奉上清茶。嬴薇捧着温热的茶盏，看着对面脸色明显红润了些、眼神也活泛起来的嬴娡，心中暗暗点头。

　　她知道，情绪的宣泄和一顿饱饭只是开始，要彻底将八妹从那种封闭消沉的状态里拉出来，还需要让她重新接触外界，感受生活的烟火气。

　　但没有办法让它彻底好转，那这个方向也是对的。倒不如就出去走走，累了她也好睡一些，睡好点也会少想一些。

　　于是，她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怀念和期待的神情，语气轻快地对嬴娡说：

　　“八妹，说起来，大姐我已经好多年没好好逛过夜市了。从前未出嫁时，还能偶尔偷溜出去看看热闹，如今……唉，身份拘着，自己也懒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殷切地看向嬴娡：“今日难得兴致好，你也陪我出去走走，逛逛夜市，好不好？就当是陪大姐散散心。”

　　见嬴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意动，但又带着点迟疑（或许是怕遇到熟人，或许是太久不出门心生怯意），嬴薇立刻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把六妹也叫上！我们姐妹三人，也好久没一起走动了。人多热闹！”

　　她特意点出嬴芜，既是为了增加嬴娡的安全感（有沉默可靠的六妹在），也是为了将那个同样需要融入家庭氛围的妹妹一并拉上。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以“陪大姐散心”为由，减轻了嬴娡的心理负担；叫上嬴芜，又显得自然而不刻意。目标直指将嬴娡带出这座将她困住的深宅大院，让她重新呼吸外面的空气，感受市井的活力。

　　嬴娡看着大姐期待的眼神，又想到下午那场痛哭后难得的轻松，以及方才饭菜的香甜……她沉寂已久的心，似乎也对外面那个久违的世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好奇。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大姐鼓励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吧。我去换身衣裳。”

　　嬴薇看着她起身走向内室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她知道，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让嬴娡重新踏出府门，比任何言语的劝慰都更重要。

　　走在通往夜市的青石板路上，两旁灯火渐次亮起，人声也开始喧闹。嬴娡被大姐和六姐簇拥在中间，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久违的街景，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自从回到嬴水镇， 她的人生仿佛就按下了另一个键。

　　一开始，是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发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养活一大家子人，根本没有闲心出去逛。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又鬼使神差，选择跟赵乾成家。再后来，有了姒儿，每天的生活重心都是孩子，好在有茗蕙跟嬴芜帮忙，她也轻松不少。 可那份为人母的疲惫与压力，依旧刻骨铭心，尤其是夜里孩儿啼哭，她作为新手妈妈，总会半夜崩溃，大喊大叫。

　　好不容易熬到姒儿长大懂事，嬴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责任，甚至比那时候吃不饱饭还重。她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好在赵乾能够帮忙不少。

　　可问题也来了。

　　赵乾帮她做事，就不能陪她朝朝暮暮。他越来越忙，越来越沉默，夫妻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导致她这么多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外人看她是很威风——整个嬴家，就她一介女流之辈作主，权力那么大，人人称羡。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路是多么心酸，得吃多少苦才能成就这一切。

　　她想起更早的时候。

　　从前她可是嬴家十个孩子之中最受宠的，哪怕日子再艰苦，她都不用干活，更别提管一大家子。 她甚至还上过学堂，读过很多书，去过崇明书院。 那是何等开阔的眼界和自由的时光？要不是因为战争停学，她搞不好还会有更大更好的出路。

　　然而，现如今，她被困在嬴水镇。

　　虽然日子过得富足，在旁人眼中已是顶好的光景，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身边，也没有自己想要的人陪伴在身边。

　　那种日复一日的将就、妥协、低头，过着过着，就会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疲惫，觉得很没意思。

　　曾经的抱负、读过的诗书、见过的世面，与如今困于内宅、周旋于琐事的现实，形成了巨大的落差。这份无人能懂、甚至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失落，才是她心底最深的隐痛，也是她此次情绪崩溃的真正根源。

　　夜市的光影在她眼中晃动，喧嚣的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走在姐妹中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她拥有的很多，但她失去的，或许是她曾经最珍视的——那个充满可能性的自己，和一份理想中琴瑟和鸣的陪伴。

　　夜市上，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叫卖声、嬉笑声、孩童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繁华画卷。

　　然而，街上越是热闹，嬴娡就越发觉得孤单。

　　她像个游离在外的孤魂，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身影。丈夫小心翼翼地护着妻儿，妻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孩子手里拿着糖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样平淡而真切的幸福，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她心上。

　　再想想自己，跟赵乾过成这样……

　　无尽的冷战，小心翼翼的试探，激烈的争吵，还有那日复一日、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累，身心俱疲。可转念一想，或许赵乾更累？ 他不仅要支撑偌大的家业，还要应付她这般反复无常的情绪。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要是当初两个人不在一起，他们各自会不会过得更好？

　　这个假设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奔向了那个几乎被她刻意遗忘的名字——

　　尤其是覃松。

　　他当初那么喜欢嬴娡， 喜欢得那般炽热、不顾一切。如果当初……如果她少一些纠结，对心魔的压力多一点坚定， 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幸福很多？

　　在那个被她自己美化了的想象里，没有家庭的束缚，没有繁琐的家务，没有冷漠的丈夫，只有两个相爱的人，过着简单却充满激情的生活。她沉浸在“本可以”的幸福幻想里，以此来对抗眼前这令人失望的现实。

　　她完全忘了，她在覃松那里，或许就没她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她选择性忽略了覃松性格中的偏激与脆弱，忽略了他那敏感多疑、承受不起失败的心性，更忽略了若真在一起，可能面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以及他那份感情在现实磨砺下可能迅速变质的事实。

　　她只是在孤单和失意中，下意识地抓住了一个虚幻的“如果”，用它来为自己的痛苦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出口，却不愿正视那可能同样千疮百孔的另一种可能。

　　这片刻的走神，让她脸上的落寞更加深重。嬴薇和嬴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夜市的热闹，仿佛成了她内心孤寂的最佳背景板，映照出她那颗在回忆与现实中摇摆、无处安放的彷徨之心。

　　是啊，不管怎么样，覃松是唯一一个让当初的嬴娡设想过未来的人。

　　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只有覃松，曾带着她短暂地窥见过一种截然不同的、自由奔放的生命可能。哪怕那份“可能”如同镜花水月，脆弱不堪，甚至可能导向更糟糕的结局，但那份曾经真切存在过的、对另一种人生的悸动和憧憬，叫她怎么释怀？

　　这未竟的遗憾，在此刻与现实婚姻的冰冷、内心的孤寂形成残酷的对比，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就这样，走着走着， 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绞痛，几乎让她窒息。

　　她心痛极了，扛不住了。

　　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对过往的悔恨、对现状的绝望、对未来的茫然，所有情绪交织成的巨大痛苦，彻底冲垮了她的意志力。

　　眼前猛地一黑。

　　嬴娡应声倒地。

　　“八妹！”

　　“八妹！”

　　嬴薇和嬴芜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周围的游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纷纷侧目。

　　她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在了热闹的街市中央，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连日来的煎熬，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和精神。她撑不住了。

　　她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大姐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一天吃累玩累，晚上好睡觉。 这份苦心，她懂，也感激。

　　只是她嬴娡长期煎熬，吃不好睡不好， 身心早已是强弩之末。就像一个久病之人，虚不受补。这么一来，哪怕情况有些好转，可是一不小心，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体力消耗，还是会适得其反。

　　大姐想带她出来透透气，却不想，这外界的鲜活热闹，反而像一面过于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内心的千疮百孔，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击。

　　嬴薇和嬴芜慌忙蹲下身，扶起昏迷不醒的嬴娡，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心急如焚。夜市的热闹依旧，却仿佛与她们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昏迷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情况，似乎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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