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绝望了

　　嬴娡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哭声已变得嘶哑断续，身体不住地颤抖，发丝凌乱地黏在泪痕交错的脸上，那疯疯癫癫、狼狈不堪的模样，刺痛了暗处另一双眼睛。

　　“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响起，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身影从廊柱后冲了出来，是姬雅，嬴娡的贴身侍女，也是远房的远房表妹。她原本听闻前院动静，放心不下偷偷过来查看，却看到这样让她心胆俱裂的一幕。

　　她扑跪在嬴娡身边，想将人扶起来，可嬴娡浑身瘫软，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与寒冷中，对外界的触碰只有更剧烈的颤抖。姬雅抬头，看着那个即将消失在回廊尽头的、冷酷挺拔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心疼与愤怒涌了上来。

　　她朝着赵乾已经消失的背影嘶声喊道：“姑爷！您站住！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姐姐！”

　　想着赵乾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停滞，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

　　姬雅看得心头滴血，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哭音：“姑爷！您回头看看啊！姐姐她……她都已经这样了！您怎么能忍心！她的死活您当真就不管不顾了吗？”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带着卑微的乞求和无力的愤怒。

　　然而能够想象出来，回应她的，只有赵乾决绝的背影，和那一声声清晰、稳定，仿佛敲在人心上的脚步声。他连嬴娡本人的痛苦与挽留都可以视若无睹，径直甩开，又怎么会理会一个下人带着哭腔的指责？

　　他甚至懒得浪费唇舌去呵斥一句“多管闲事”。

　　他的沉默和离去，本身就是最尖锐的回答——是的，不管不顾。

　　姬雅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转过回廊拐角，彻底消失不见。她抱着怀中冰冷颤抖、意识模糊的嬴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夜风更冷。

　　连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也随着那脚步声的远去，彻底熄灭了。

　　姬雅看着赵乾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只觉得心头那点微弱的火光也彻底熄灭了。她咬紧下唇，将几乎要涌出的委屈和愤怒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姐姐还需要她。

　　她收回目光，俯下身，用尽全力将瘫软在地、意识模糊的嬴娡搀扶起来。嬴娡浑身冰冷，几乎使不上一点力气，大半个体重都压在姬雅单薄的肩膀上。姬雅踉跄了一下，死死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将她往屋里拖拽。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嬴娡身体无法自控的颤抖，听到她唇边溢出的、破碎不堪的呜咽。姬雅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好不容易将人安置在床榻上，那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味几乎令人作呕。姬雅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得唤其他婢女——她不能让更多人看到姐姐如此不堪的一面。

　　她打来温水，拧湿了帕子，极其轻柔地为嬴娡擦拭脸颊、脖颈和那双沾满污秽、甚至擦破了皮的手。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替她换下脏污的衣衫，穿上干净柔软的寝衣，又将被角仔细掖好。

　　做完这一切，嬴娡似乎稍微安稳了些，但身体仍时不时地惊颤一下，眉头紧锁，眼角不断有泪水渗出，浸湿了枕巾。

　　姬雅搬来一个绣墩，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她握着嬴娡冰凉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丝暖意。夜深露重，万籁俱寂，只有嬴娡偶尔发出的、压抑的抽泣声和紊乱的呼吸声在屋内回荡。

　　姬雅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人，生怕自己一合眼，姐姐又会有什么不适。脑海中不断回闪着赵乾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以及嬴娡趴在地上绝望痛哭的模样。一阵阵后怕和心寒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毫无睡意。

　　这一夜，格外漫长。

　　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熹微的、灰白的光。姬雅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握着嬴娡的手，如同守护着风雨中最后一盏即将熄灭的孤灯。

　　直到天光彻底大亮，嬴娡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睡去，只是那睡颜依旧苍白，眉头未曾舒展。

　　姬雅轻轻抽回已经僵硬发麻的手，看着嬴娡沉睡的面容，眼圈泛红，低声喃喃：“姐姐……我该怎么办……”

　　无人应答。只有晨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满地狼藉和这对主仆身上，映出一片凄冷的宁静。

　　嬴娡醒来时，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击打过。窗外透进来的已是昏黄的夕照，将她空旷的寝殿染上一层不真实的、暖融融的金色，却丝毫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冷。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昨夜的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碴，带着尖锐的棱角，猛地扎进脑海——那刺骨的寒风，冰冷的青石板，被甩开时衣帛碎裂的声音，还有赵乾那双毫无温度、只有嫌恶的眼睛……

　　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微微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姬雅趴在床边，睡得正沉。这丫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连在睡梦中，眉头都微微蹙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被角上，像是生怕她不见了。

　　嬴娡默默地看着她，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姬雅毫无察觉，她实在是太累了。

　　浑浑噩噩地起身，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嬴娡如同一个游魂般，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寝殿。

　　院子里洒扫的丫鬟、廊下值守的妈妈，都看见了她。看见她们的主母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步履虚浮地向外走。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昨夜姑爷那冷漠离去的身影和主母凄厉的哭声还历历在目，谁也不知道此刻上前会触到什么霉头，引来怎样的祸事。她们只是屏息垂首，默默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恐惧地，任由那道孤寂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出了院门，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姬雅猛地从不安的浅眠中惊醒。她下意识地伸手往床上一摸——空的！

　　“姐姐？！”她瞬间惊得魂飞魄散，彻底清醒过来。

　　她冲出寝殿，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夫人呢？你们谁看见夫人出去了？”

　　院子里的丫鬟妈妈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胆大的丫鬟怯生生地回道：“夫人……夫人之前一个人出去了，我们……我们以为她只是散散心，没敢跟……”

　　姬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散心？姐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哪里像是散心！

　　她像疯了一样，问遍了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扯住每一个可能见到嬴娡的人询问。

　　“张妈妈，你看到夫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没有啊姬雅姑娘，老奴没看见……”

　　“小翠，你呢？夫人出去时有没有说什么？”

　　“没、没有……夫人什么都没说，就那么走出去了……”

　　没有，没有，谁都不知道！

　　夕阳彻底沉下了西山，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偌大的嬴府老宅，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此刻在姬雅眼中，都变成了吞噬她姐姐的巨大、黑暗的迷宫。

　　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爬满全身。姬雅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姐姐……你到底去了哪里？

　　“出去了”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姬雅耳中。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昨夜嬴娡趴在地上那绝望破碎的模样，与“出去了”这三个字疯狂交织，演化出无数可怕的可能。

　　“姐姐——！”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府门前的寂静。姬雅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像被抽走了所有理智，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府门前的石阶。裙裾被绊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却毫不在意，用手一撑，继续发足狂奔。

　　“姐姐！你在哪里？嬴娡——！”她冲进逐渐被暮色笼罩的长街，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街道上无助地回荡。

　　傍晚的街道，行人稀疏，偶尔有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状若疯癫的姑娘。

　　姬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寻找嬴娡这一件事。

　　她沿着主街一路狂奔，眼睛像不够用似的，疯狂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店铺的屋檐下，巷口的阴影里，甚至桥墩河畔……任何一个可能藏匿人影的地方都不放过。

　　“看见我家夫人了吗？穿着白色寝衣，很瘦，很高！”她抓住一个路边卖炊饼的老丈，声音急促得几乎变了调。

　　老丈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

　　她又冲向一个正准备收摊的货郎：“有没有看到一个独自一人，脸色很白的女子过去？”

　　货郎同样摇头。

　　一次次的询问，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那失望像冰冷的雨水，浇透了她全身，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跑丢了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被碎石硌破，留下淡淡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疼。心里的恐惧和焦急已经淹没了所有感官。

　　暮色越来越浓，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街边的店铺陆续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孤寂和诡异。

　　姬雅跑得筋疲力尽，胸口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混合着汗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姐姐……你到底在哪儿啊……”她望着眼前纵横交错、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紧紧攫住。

　　这茫茫人海，这无边黑夜，姐姐一个人，能去哪里？又会去哪里？

　　她不敢再想下去，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紧牙关，再次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双脚，融入了寻找的人潮和深沉的夜色之中。那单薄的身影，在偌大的嬴水镇大街，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固执地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光，寻找着她视若亲人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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