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榜居第三

　　“画得不错，”老者点头，“为何整日在此研磨颜料？”

　　嬴芷微笑：“院里人才济济，晚辈资历尚浅，自然该从基础做起。”

　　老者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我看了你改进的石青，法子很妙，不是寻常路数。跟谁学的？”

　　“晚辈曾在芊酿的画坊待过一段时间，有几位老师傅对颜色极为敏感，教了我许多调色之法。”嬴芷答道，“在那之前，在崇明书院的时候，也听夫子们讲过有关调色的内容。”

　　老者颔首，将那张海棠习作收入袖中，转身离去前，忽又停步：“明日此时，你还在此处等我。”

　　翌日黄昏，老者果然如期而至。这次他带来一卷画，在案上铺开，竟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摹本。

　　“你看这线条，”老者指点道，“吴带当风，非一日之功。你既有天赋，便不该埋没于此。从明日起，每日抽一个时辰，我来教你。”

　　嬴芷又惊又喜，正要道谢，老者却摆手：“不必言谢。我一生收徒无数，却未见女子入此门。如今退休无事，正好看看女子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自此，嬴芷有了私人师父。她这才知这位邹老者竟是前任翰林图画院掌院，当朝首屈一指的画坛泰斗，连当今皇上都曾随他学画。

　　邹老者教画极为严格，从最基本的线条练起，要求嬴芷每日画百张线条，不得有一笔懈怠。嬴芷白日依旧做杂役，黄昏后随师学艺，常常练到深夜。

　　如此过了三月，嬴芷的画技精进神速。周老者开始让她临摹古画，从宋人花鸟到元四家山水，一一研习。

　　某日，院里接到一个重要任务：为即将和亲的长安公主绘制肖像，送往西域。公主以美貌着称，却也以挑剔闻名，一连否定了三位画师的作品。

　　周画师焦头烂额，最终不得不求到退休的邹老者头上。老者捋须一笑：“我老眼昏花，画不动了。不过，我倒可以推荐一人。”

　　翌日，当嬴芷被叫到前院，被告知由她为公主画像时，整个翰林院都震惊了。

　　周画师面色铁青：“老掌院推荐了你，你可要好自为之。若是惹恼了公主，连老掌院也保不住你。”

　　嬴芷平静行礼：“晚辈定当尽力。”

　　见公主那日，嬴芷并没有像前几位画师那样急着动笔。她先是静静观察公主许久，然后只淡淡几笔勾勒出轮廓。

　　公主有些不耐：“前几个画师至少还画得仔细，你怎么如此敷衍？”

　　嬴芷抬头微笑：“公主天姿国色，非寻常笔墨可描摹。民女需得细细领会公主神韵，方能下笔。”

　　她注意到公主眉间若有似无的忧郁，那是即将远离故土的愁绪；她也观察到公主举止间的骄傲，那是皇家气度。这些细节，前几位画师都未曾捕捉到。

　　三日後，画像完成。公主看到成品时，竟怔怔落下泪来。

　　“你...你画出了本宫的心事。”公主轻声道，“这才是本宫真正的模样。”

　　画像呈送御前，皇上大为赞赏，特赐嬴芷白银百两。这一次，周画师再无法忽视她的功劳，只得在呈报表章中如实上报。

　　嬴芷将赏银分作三份：一份送给芊娘，谢她知遇之恩；一份送给邹老者，谢他教导之德；最后一份，她买了上好的颜料和画笔，分给翰林院的同僚。

　　渐渐地，院中对她的非议少了。大家发现这个女子不仅画技高超，且为人谦和，从不恃才傲物。她依旧会帮忙研磨颜料、修补古画，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只有邹老者知道，这个每天黄昏准时出现在后院的小姑娘，笔下正在酝酿怎样的风云。

　　这日下课，老者忽道：“明日不必来了。”

　　嬴芷一怔：“是弟子做得不好吗？”

　　老者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皇家画院招考，我给你报了名。是时候让人看看，女子不仅能入翰林图画院，还能成为其中翘楚。”

　　嬴芷接过请柬，手指微微发颤。皇家画院招考，那是天下画师最高殿堂的入门试啊。

　　“师父，”她抬头，眼中已有泪光，“若没有您...”

　　老者摆手打断：“路是你自己走的，我不过顺手推了一把。记住，画笔在你手中，能画多大天地，全看你自己。”

　　考试那日，翰林图画院几乎倾巢而出。让大家惊讶的是，嬴芷依然如常做完分内的杂役，直到时辰将至，才洗净双手，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从容赴考。

　　考场设在文华殿，应试者皆是各地选拔而来的顶尖画师。试题只有两个字：“江山”。

　　众人苦思冥想，有的画万里河山，有的画帝王巡狩，有的画百姓农耕。嬴芷沉思良久，却只画了一幅小小的扇面：远处青山隐隐，近处江水粼粼，一叶扁舟横于江上，舟中无人，唯有双桨。

　　考试结束，主考官收卷时，看到嬴芷的作品，不由皱眉：“他人皆画宏大叙事，你为何只画一舟一水？”

　　嬴芷恭谨答道：“江山不在尺幅大小，而在意境深浅。一叶扁舟可渡江，一点水墨可见山。江山之妙，在乎一心。”

　　主考官闻言，再细看那画，果然笔简意深，颇有倪瓒遗风，不由颔首。

　　放榜那日，嬴芷的名字高悬排榜第三。

　　消息传回翰林图画院，众人哗然。周画师看着榜文，久久无言，最终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

　　翌日清晨，嬴芷依旧第一个来到画院，如常打扫画库，准备颜料。周画师找到她时，她正在细心修复一幅古画。

　　“嬴待诏，”周画师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掌院有请。”

　　嬴芷抬头，微微一笑：“还请周前辈稍候，等我修补完这幅画的最后一处。”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手中画笔轻移，一点点填补着岁月的缺口。

　　窗外，不知何时庭院里的杏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入，落在她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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