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完美候选人

　　陆沉舟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场所，不如说是一个精密运行的指挥中心。

　　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勾勒出城市冰冷而强大的天际线。室内，色调只有黑、白、灰，线条利落得没有丝毫冗余。空气净化器以人耳难以捕捉的低频运转着，维持着一种恒定的、近乎无菌的静谧。就连那盆摆在角落、绿得有些不真实的琴叶榕，都像是被精心设计好的一个装饰符号，而非拥有杂乱生命力的植物。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深陷在符合人体工学但毫无温情的椅子里。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光洁的屏幕，上面显示的，不是动辄数亿的并购案文件，也不是亟待裁决的项目报表，而是一份份私密的个人资料。

　　照片、姓名、年龄、职业、教育背景、情感经历、心理评估……事无巨细，罗列分明。

　　他在“选人”。

　　这不是寻常的招聘，而是在为他那个绝密且迫切的“七年规划”，筛选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特助的加密信息弹出：“陆总，最后一位候选人的补充背调已发送至您的终端。所有初步筛选通过的候选人资料均已汇总完毕。”

　　陆沉舟的目光扫过信息，没有回复。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是完美的温度，由他那位年薪七位数的特助亲手冲泡，豆子产自他私人的庄园，烘焙度精确到秒。但他品尝不出任何滋味，这与他喝任何功能性饮料并无区别，只是维持高效运转的燃料。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资料库。猎头公司显然用了心，送来的都是在各个领域堪称精英的年轻男性。有海外名校归来的建筑师，有在医疗领域崭露头角的新星，甚至有两位家世清白的艺术家，气质卓然。

　　然而，陆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建筑师对结构性过于痴迷，可能缺乏生活情趣；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洁癖和掌控欲恐怕比他更甚；艺术家……情感过于丰沛，变量太多，难以预测。

　　不行，都不行。

　　他的“合作伙伴”，需要满足的条件极其苛刻，甚至可以说是变态。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必须是“零情感经历”。不是生理上的处子之身那么简单，他要的是灵魂层面未曾被他人沾染过的“绝对洁净”。他无法忍受一段关系中存在任何第三者的“幽灵”，哪怕是回忆层面的。其次，性格必须稳定、理智、可控，最好具备高度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契约精神。再次，外形需得体，能应对必要的社交场合，但不能过于招摇，引发不必要的关注。最后，背景干净，无复杂社会关系，避免后续麻烦。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份，也是最新送来的那份资料上。

　　候选人：顾然

　　年龄：26

　　应聘职位：集团战略部，高级分析师（已通过常规hR面试，待最终职位审批）

　　教育背景：t大经管本科，h大mbA（荣誉毕业生）

　　工作经历：某顶级咨询公司两年分析师经验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白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他没有看镜头，侧脸对着窗外，像是在思考。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薄而清晰，组合在一起，是一种干净又疏离的英俊。眼神……陆沉舟将图片放大。那是一双很沉静的眼睛，黑得像曜石，里面没有初出茅庐的兴奋，也没有刻意伪装的谦卑，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于某件事物的平和。

　　“战略部……”陆沉舟低声自语。这个部门直接向他汇报，是他掌控公司未来方向的核心智库。一个分析师，职位不算高，但位置关键。有意思。

　　他点开详细的评估报告。

　　心理测评结果：INtJ-t型人格。逻辑性极强，目标导向，善于规划和策略，情绪稳定性得分98.7%（远超常模）。

　　背景调查：父母为高校教师，家庭关系简单和睦，无任何不良记录或复杂社交圈。

　　情感经历评估（重点项）：经多方交叉验证，确认其学生时代及工作期间，无任何可查证的恋爱关系。社交圈狭窄，除必要工作往来，私人社交几乎为零。评估结论：情感经历空白度，99.9%。

　　99.9%。

　　陆沉舟的指尖在这个数字上停顿了片刻。这比他预期的还要高。猎头公司用了“空白度”这个词，很精准，也透着一丝残酷。仿佛在描述一张从未被书写过的白纸，或者一台刚刚拆封、等待输入指令的精密仪器。

　　他继续往下翻，是几段侧面访谈的记录。

　　· 前同事A： “顾然？能力很强，做事非常靠谱，交给他的事情永远不用操心第二遍。就是……有点太独了，下班就走，从不参加团建，好像没什么私人欲望。”

　　· 大学同学b： “你说顾神啊？他就是我们系的传说，奖学金拿到手软，但你别想约他出去打球喝酒。他好像有个自己的世界，外人进不去。没见他对谁特别感兴趣过，男女都没有。”

　　· 前导师c： “顾然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专注的学生之一。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问题’和‘解决方案’，情感波动很小，极度理性。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个……嗯，运行着完美程序的AI？”

　　“AI……”陆沉舟轻轻重复了这个词，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但稍纵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他点开了顾然入职时提交的笔试答卷和一份他之前在咨询公司完成的公开行业分析报告。答卷逻辑严谨，数据翔实，观点犀利，尤其是对市场趋势的预判，隐隐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老辣。那份行业报告，更是将复杂的产业链条梳理得清晰透彻，结论一针见血。

　　专业能力，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是战略部这次招聘中的意外之喜。

　　理智、冷静、情感经历一片空白、专业能力出众、背景干净、外形得体……所有的条件，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完美的候选人。

　　陆沉舟关掉了顾然的资料页面，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净化器低微的嗡鸣。他需要做出决策。

　　他的“七年规划”，源于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家族会议。作为陆家这一代最杰出的继承人，他肩负着将家族商业版图推向新高度的责任，同时也承受着来自家族内部，尤其是几位叔伯长辈，关于“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的无形压力。他厌恶这种将个人情感与家族利益捆绑的古老戏码，但他也深知，在彻底掌握绝对权力之前，他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能让他从无休止的联姻提议和私人打探中解脱出来的“合作伙伴”。

　　一段稳定的、公开的、符合期待的“婚姻关系”，是他战略蓝图里必须拼上的一块拼图。

　　他不需要爱情，那太奢侈，也太变量纷呈。他需要的是一段基于 mutual benefit（互利互惠）的、界限清晰的、长期稳定的合作。对方提供“伴侣”的身份和表演，他提供相应的资源、报酬和一个陆氏“总裁伴侣”所能带来的隐性利益。合约期满，各自安好，互不亏欠。

　　他为此筹划了三年，不动声色地清理了身边所有可能产生纠葛的关系，将自己的私人领域打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现在，只差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那块拼图——一个合适的“合作者”。

　　顾然的出现，像是一道精准射入他预设轨道的流星。

　　太完美了。完美得甚至让人产生一丝疑虑。

　　陆沉舟睁开眼，眸色深沉。他拨通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李助，通知战略部，新入职的高级分析师顾然，他的最终面谈，由我亲自进行。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三点。”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运行着完美程序的AI”，究竟是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把最趁手的“钥匙”。

　　---

　　次日，下午两点五十九分。

　　总裁办公室门外，顾然安静地站立着。他微微整理了一下并不会有任何褶皱的西装下摆，动作从容。他的心跳频率稳定在每分钟68次，与平时并无二致。

　　【系统自检完毕：核心程序运行稳定，情感模拟模块加载完成度100%，微表情控制单元就绪。目标：通过最终面谈，获取“合作伙伴”身份。任务难度评估：S级。启动。】(???)?

　　他抬起手，指节在厚重的实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透过隔音极好的门板，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顾然推门而入。

　　办公室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为开阔，也更为……冰冷。极简主义风格在这里被贯彻到了极致，仿佛多一分色彩，多一条曲线，都是对某种规则的亵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像是雪松与冷冽金属混合的气息，与他之前在任何办公场所闻到的都不同。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

　　陆沉舟。

　　比他通过资料和偶尔流传出的财经杂志照片构建出的形象，更具压迫感。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却丝毫不显得散漫，反而透出一种居于上位者才有的松弛的掌控力。他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顾然进来，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顾然依言走过去，步伐平稳，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他的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桌面——文件摆放的角度，钢笔的位置，咖啡杯手柄的朝向……所有这些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某些习惯和特质。

　　【环境扫描：目标人物工作环境秩序度极高，符合INtJ型人格典型特征。桌面无个人化物品，情感隔离倾向明显。咖啡杯为定制骨瓷，品牌识别……与已知情报吻合。确认目标身份，陆沉舟，32岁，陆氏集团执行总裁，本次任务核心目标。】(??????)??

　　几秒钟后，陆沉舟才合上文件，抬起头。他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探照光，瞬间落在顾然身上，带着审视，以及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核的锐利。

　　“顾然？”他开口，声音没有什么温度。

　　“是，陆总。您好。”顾然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会。顾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和探究意味。他在评估他。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审视信号。启动防御性应对策略：姿态保持稳定，眼神接触时长控制在3.2秒，随后自然垂落至对方鼻梁位置，既显示尊重，又避免过度挑衅。心率：67次\/分钟，正常。】(??? ? ???)

　　陆沉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问的都是关于顾然之前提交的行业报告中的几个关键数据推导和逻辑假设。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角度也颇为奇特，显然并非为了考察基础知识，而是在试探他的思维边界和临场应变能力。

　　顾然对答如流。每一个数据来源，每一个推导步骤，甚至每一个假设背后的潜在风险，他都清晰地阐述出来。他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逻辑链条完整得如同教科书。他甚至在回答中，不经意地引用了陆沉舟早年在一场未公开行业论坛上发表过的某个观点，并巧妙地将其与自己结论相结合，既展示了功课做得足，又不显得刻意奉承。

　　【信息植入成功：目标微表情分析显示，在提及“S市新能源政策潜在风险”时，其右侧眉梢有0.1秒的轻微上扬，表示认同或兴趣。策略有效，继续沿此逻辑路径深入。】(★ w ★)

　　陆沉舟听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最初纯粹的审视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别的东西。

　　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这台“精密仪器”，是否真的如资料显示那般，运行无误。

　　问答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陆沉舟的问题开始从纯专业领域，稍稍偏向于一些关于工作习惯、团队协作看法等软性话题。

　　“我注意到，你在前公司的团队协作评分并不突出。”陆沉舟拿起另一份打印件，语气平淡，“能谈谈原因吗？”

　　顾然早已准备好答案：“我认为，高效的协作建立在明确的目标、清晰的分工和互补的能力基础上。相比于形式上的热络，我更倾向于用结果和专业能力来建立信任。如果我的独立工作能力能够为团队创造更高价值，我并不认为较低的‘社交活跃度’是一个缺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坦然：“而且，我认为过多的无效社交，是对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这句话，带着一点年轻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锐气，却又奇异地符合他“AI”的人设。

　　陆沉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很轻，但在极度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放下了手中的打印件，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这个姿态，通常意味着正式问答环节的结束。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隐约传来。

　　陆沉舟的目光再次落在顾然身上，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全面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评估物品最终价值的专注。

　　“顾先生，”他开口，换了一个更正式的称呼，语气却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专业能力，我已经了解了。很出色。”

　　顾然适当地表现出一点被顶级上司夸奖时应有的谨慎：“谢谢陆总。”

　　“但我今天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陆沉舟的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刃出鞘，精准地切入了核心。

　　顾然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

　　【关键节点到来。启动最高级别情境模拟应对方案。微表情管理：瞳孔微扩（表示惊讶），身体重心微微前移（表示关注）。呼吸频率：略微提升至18次\/分钟，模拟紧张情绪。】(☆▽☆)

　　陆沉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推到顾然面前。文件夹的材质特殊，透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打开它。”命令简洁明了。

　　顾然依言打开。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是一份协议的纲要。标题是——《生活协作伙伴协议（草案）》。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关键条款：协议期限三年，双方需在公开场合维持稳定的伴侣关系，需共同出席特定家庭及社交活动，私密空间界限另行约定，甲方（陆沉舟）提供乙方（顾然）职业发展、物质补偿等资源，乙方需履行上述义务……

　　条款清晰，权责分明，补偿方案优厚得惊人，但同时也冰冷得如同法律文书。没有任何关于情感、忠诚（除了形式上的）、或者未来的承诺，这纯粹是一份关于“表演”和“交换”的契约。

　　顾然逐字阅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正在认真思考。

　　【核心协议已接收。内容与预设情报吻合度99.8%。启动决策程序：分析利弊，模拟反应……最优解为——表现出适度震惊、权衡，并在合理时间窗口内给出肯定答复。】(｀?w?′)

　　大约一分钟后，他合上了文件夹，抬起头，看向陆沉舟。他的眼神里，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但更多的是一种快速冷静下来的分析神色。

　　“陆总，我需要确认几个问题。”他的声音比刚才稍微低沉了一些，但依旧稳定，“第一，协议中提到的‘私密空间界限’，具体指什么？第二，‘职业发展资源’的支持，是否包括但不限于，让我接触到集团核心战略项目的机会？”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我”，也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或者被天上馅饼砸中的狂喜。他的反应，完全站在一个潜在合作者的角度，关心的是合作的细节和自己的收益。

　　陆沉舟的眼底，那一丝“确认”的意味，终于转化为了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

　　“第一条，界限由你界定。我的私人领域，未经允许，你无需进入。反之亦然。我们只需要在‘观众’面前扮演好各自的角色。”陆沉舟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讨论一个项目的安全规范，“第二条，可以。你的能力，配得上这样的机会。这是等价交换。”

　　顾然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件夹光滑的封面上摩挲了一下。

　　【情绪模拟：进行最终决策前的犹豫与挣扎。时长：5.3秒。微表情：下唇轻微内收，眉间出现短暂川字纹。生理指标模拟：心率短暂提升至72次\/分钟。】(′-w-`)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坚定。

　　“我接受。”顾然说，声音清晰，“但是，陆总，关于在必要场合的……‘亲密表现’，我认为协议中应该增加更具体的条款，例如程度、频率和情境的界定，以避免后续的理解偏差和表演失误。”

　　他甚至开始为这份荒诞的协议，查漏补缺。

　　陆沉舟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用谈论项目KpI的语气，来讨论如何扮演自己的“恋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荒谬、讽刺以及……彻底放心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极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绝对的理性，绝对的界限，绝对的利益驱动。

　　“可以。”陆沉舟点头，“细节，我的律师会与你对接。”

　　他拿起内线电话，言简意赅：“李助，送顾先生出去。另外，通知王律师，准备一份补充协议。”

　　顾然站起身，依旧是进来时那副从容的样子，微微欠身：“谢谢陆总。那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门口，拉开，走出，再轻轻带上。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办公室内，再次恢复了那种恒定的、无菌的静谧。陆沉舟的目光落在那个被顾然合上后，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黑色文件夹上。

　　完美的候选人。

　　他找到了。

　　而在门外，走向电梯的顾然，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领域，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第一阶段任务：‘接触并获取初步认可’，状态：完成。评价：S。】

　　【目标人物反应分析：审视→确认→满意。符合预期。】

　　【下一阶段任务：‘巩固人设，逐步渗透’。准备启动。】

　　【备注：目标人物的私人咖啡杯品味……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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