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誓约

　　雨不知何时停了。屋子里只剩下接水的盆桶里偶尔响起的“嘀嗒”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能压垮呼吸的寂静。林清辞蜷缩在炕沿，离陈山远远的，仿佛那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他把脸埋进膝盖，露出的耳尖却红得剔透，烧灼感从那里蔓延到全身。刚才黑暗中那个短暂、粗暴、带着泥土和血气的触碰，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唇上，挥之不去。(′?w?｀)

　　陈山则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墨蓝色的夜空。他宽厚的背脊绷得像一块铁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唇上那瞬间掠过的、不可思议的柔软和冰凉触感，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他混沌蒙昧的世界。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是鬼迷心窍了吗？(??へ?? ╬)

　　“我……”林清辞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浓的窘迫，“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他指的是扑过去抱住对方胳膊的事。

　　陈山猛地转过身，黑沉的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地盯住他，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林清辞看不懂的、激烈的情绪。“我知道。”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沙哑粗粝，像磨砂纸擦过石头。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个……”林清辞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胡乱地找着话题，“雨好像停了。”

　　“嗯。”

　　“屋顶……还会漏吗？”

　　“不会了。”

　　干巴巴的对话进行不下去。林清辞绝望地闭上嘴，把脸埋得更深。他能感觉到陈山的视线还钉在他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但绝不属于这间屋子或外面自然的“嗡嗡”震动声，从林清辞之前换下来的、那堆湿漉漉的、被他随意塞在角落的旧衣物里传了出来。

　　两人同时一怔。

　　林清辞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他的手机？！在失踪了这么多天，经历了泥泞、雨水和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后，它居然……还有电？还有信号？！

　　陈山也听到了那声音，他眉头微蹙，看着林清辞像只被惊到的兔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堆衣服，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很快，他摸出了那个冰冷的、屏幕已经布满细微划痕的金属方块。屏幕上，一个陌生的、但显示归属地为A市的号码，正执着地跳动着。(；一_一)

　　希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林清辞的心脏。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会是谁？是家族里那些恨不得他永远消失的人？还是……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狂跳的心。再抬头时，他脸上那种属于“落难少爷”的脆弱和慌乱正在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山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和审慎。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与刚才那个在雷声中瑟瑟发抖的人判若两人。

　　陈山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林清辞背脊渐渐挺直，侧脸线条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清晰而冷硬。听着他用那种简洁、精准、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语言与电话那头交流。

　　“……是我。”

　　“情况我知道了。”

　　“位置在c省L县下面的陈家村，具体坐标我稍后发你。”

　　“暂时安全。”

　　“嗯，尽快。”

　　“保持联系。”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情绪的泄露，每一句话都像经过精确计算。挂断电话，林清辞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屏幕的光熄灭，他重新隐入黑暗，但周身的气息已经完全改变。

　　陈山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的“麻烦”，这个看似纤细娇气、需要他庇护的小少爷，背后连接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遥远而庞大的世界。那个电话，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将林清辞从他这片粗糙的土地上拽离了几分。

　　“……家里的人。”林清辞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打破了寂静，“来找我了。”

　　陈山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一种莫名的、沉闷的感觉堵在胸口。

　　“内乱差不多平息了。”林清辞转过身，面对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窘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决断。“我……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块冰，砸在陈山的心上。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这么突然。就在刚才，他们还……他的唇上似乎又掠过那抹柔软的触感。

　　“……哦。”他听见自己干涩地应了一声。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难道要挽留吗？以什么身份？用什么理由？难道要告诉这个即将回到他金碧辉煌世界里的小少爷，他这个乡下糙汉，因为一个意外的吻，就生了不该有的龌龊心思？(；一_一)

　　林清辞看着他沉默如山的样子，心里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在黑暗中看清陈山的表情。“陈山，”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你……跟我一起走吧。”

　　陈山猛地抬起头，黑眸在黑暗中锐利地看向他。

　　“跟我一起走。”林清辞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起来，“你的能力，不该被埋没在这里。你有力气，有毅力，而且……你很聪明。我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平台。以你的能力，只要走出这里，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他越说越快，仿佛要说服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不该一辈子困在这个山村里，守着这几亩地。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应该去看看。”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的、想要将这个人留在身边的渴望。

　　陈山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清辞说完，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林清辞愣住了。“为什么？”他有些急切，“你难道就想一直这样吗？面朝黄土背朝天？你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好的天赋……”

　　“这是我的家。”陈山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丝毫动摇，“我生于斯，长于斯。”

　　“可是……”

　　“我哪儿也不去。”陈山再次强调，他转过身，走到那个掉漆的木柜子前，动作有些粗暴地打开柜门，从最底层，翻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

　　他拿着那东西走回来，当着林清辞的面，一层层打开油布。

　　里面是几本纸张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的高中课本，还有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保存得极其完好，与这间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最上面的一张数学试卷，用红笔批改着鲜红的、力透纸背的“148”分。

　　林清辞震惊地看着那些东西，又抬头看向陈山。

　　陈山没有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课本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温柔的情绪。“我当年……成绩很好。”他声音沙哑，“全县第一。”

　　林清辞屏住了呼吸。

　　“后来，我爹摔下山，没了。娘病了，需要钱。”陈山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就回来了，种地，打零工，挣钱，给我娘送终。”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一个少年梦想骤然折断的残酷人生。林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厉害。他看着陈山那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手，终于明白，那上面不仅承载着泥土和汗水，更承载着一段被现实埋葬的、闪着光的过往。

　　“所以，”陈山抬起头，黑亮的眸子直视着林清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混乱和挣扎，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坚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平台。”

　　他把那些课本和试卷重新仔细包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看向林清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给我一年时间。”

　　林清辞怔住。

　　“一年。”陈山重复道，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会重新捡起来。我会去参加考试。我会堂堂正正地，走到你身边去。”

　　不是以被施舍、被怜悯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平等的、甚至足以与之并肩的姿态。

　　林清辞望着他，望着这个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山岳般挺拔坚定的男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终于重新燃烧起来的、名为“野心”和“自尊”的火焰。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那个“一起走”的提议，对这个男人而言，或许是一种侮辱。

　　他心里百感交集，有震撼，有心疼，有惭愧，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汹涌的悸动。

　　“好。”林清辞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郑重，“一年。我等你。”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动人的承诺。只有这最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期限。

　　陈山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然后，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黑暗中，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刚才那个仓促的吻带来的尴尬和混乱，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沉重、也更坚定的东西所取代。那是约定，是认可，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指向未来的期盼。

　　屋外，雨后清新的空气弥漫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天边，隐隐透出了一丝黎明的微光。

　　一年。

　　不长，也不短。

　　足够发生很多事。

　　也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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