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从零开始

　　冰凉的水流冲过脸颊，带走泪痕和疲惫，也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周深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微红、神色憔悴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和绝望一并排出。

　　他需要重新开始。不是从跌倒的地方，而是从更早、更基础的地方。

　　回到何粥粥的房间时，他脸上的阴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近乎虔诚的关注。他走到床边，何粥粥已经醒了，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对周深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周深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于和她说话或引导她做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观察她了一会儿，仿佛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个需要他付出极大的耐心去陪伴的灵魂。

　　然后，他站起身，做到放玩具和教具的柜子前，没有去拿那些复杂的拼图或画具，而是取出来一个最简单的婴儿摇铃。他回到床边，在何粥粥视线可及的范围坐下，轻轻摇晃摇铃，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声音吸引了何粥粥涣散的目光。她的眼球极其缓慢的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摇铃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默然的移开了。

　　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是最原始的、对声音刺激的短暂注意。

　　周深没有气馁。他换了个位置，继续摇晃，试图让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他做的很慢，很有耐心，就像一个第一次用新玩具吸引婴儿注意的父亲。一次，两次，十次....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后，何粥粥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摇铃上并且跟随它移动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这是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进步，却让周深的心轻轻动了一下。有效。

　　哪怕只是最底层的神经反射。

　　接着，他放下摇铃，凑近何粥粥，用手指轻轻点了自己的鼻子，用极其缓慢、清晰的口型说：“鼻——子。”

　　何粥粥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周深不厌其烦，再次点着自己的鼻子，重复：“鼻子。这是鼻子。”他拉起她的一只手，用她的指尖，非常轻的碰了碰自己的鼻尖，然后又碰了碰她自己的鼻子，同时重复那个词。

　　她的手指冰凉而被动。整个过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经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周深又拿出几块不同材质的布料——柔软的绒布、粗糙的麻布、光滑的丝绸。他先是用这些布料轻轻摩擦她的手背，观察她的反应。

　　当她似乎对某种触感有微弱的蹙眉或手指动时，他会停下来，握着她的手，让她主动去触摸那块布，并简单地告诉她：“软”，或者“糙”

　　这一切，都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她刚受伤后，进行最初级感知刺激训练时的场景。那些他们曾经花费了数月时间才艰难跨越的阶梯，如今似乎又横亘在了眼前。

　　那些曾经让她眼中闪过的灵光的词语和互动，此刻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涟漪。

　　但周深不再感到焦虑和绝望。他彻底放下了对“恢复进度”的执念，下个月就能说出“水”字。

　　他把自己调整到了一个更原始、更平和的状态——就像一名园丁，面对一株遭受了严重冻害的植物，不再奢求它立刻开花，而是专注于为它松土、浇水、提供最基础的养分，耐心等待它自身的生命力慢慢复苏。

　　他从一个等待成果的守护者，回归到了一个纯粹的陪伴者和基础刺激的提供者。他的任务不再是“教会”她什么，而是持续的、稳定地向她呈现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声音、触感、形象和词汇，像一个永不疲惫的背景音，等待着某一天，能再次唤醒她内部那个沉睡的认知开关。

　　这个过程枯燥、重复，且看似毫无希望。但周深心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当他不再盯着遥远的终点，而是只专注于脚下的这一步时，无力感便消散了。

　　他只需要做当下该做的事——摇晃摇铃，指出鼻子，感受布料——简单、纯粹，心无旁骛。

　　黄昏来临，护工送来了晚餐。周深像照顾小宝宝一样，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喂何粥粥吃完了饭。

　　她吞咽的很慢，有时会走神，需要轻声呼唤才能将注意力拉回来。

　　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原点。但周深知道，这一次的“从零开始”，与最初的心境已然不同。

　　那时是带着憧憬的希望和焦虑，如今，却是一种经过绝望洗礼后、更加沉静坚韧的抉择。

　　这条路很长，也许永远也走不回曾经的高度。但那又如何？只要她还在，只要他还能陪伴，那么，从这个新的“零”点出发，每一步，都可以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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