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孟婆汤的滋味

　　从那个消息灵通却令人不安的小铺出来，何粥粥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波澜四起。叛逃的冥界高层、灵魂剥离的禁术……这些词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理智，玄夜的警告和周果子沉默的守护在她脑中激烈拉锯。

　　鬼市依旧喧闹光怪，但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各种诡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线香的烟火气、腐朽的阴土味、奇花异草的异香，还有一种……一种若有若无、却异常勾人食欲的独特香气。

　　那香气清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像是熬煮了很久的骨汤，又混合了某种花草的芬芳，径直钻入鼻腔，撩拨着味蕾，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不安。

　　何粥粥不由自主地循着香气望去，只见街角拐弯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摊子很简陋，只支着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陶罐，罐旁坐着一位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正拿着长柄木勺，慢悠悠地搅动着罐里的汤汁。摊前挂着一个简单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古朴的字：忘忧汤。

　　忘忧汤？何粥粥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忧虑和困惑，这“忘忧”二字，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周果子本在前面带路，察觉她停下，也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汤摊和那位老婆婆身上时，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何粥粥。

　　“小姑娘，心事重重啊？”那老婆婆抬起头，笑容和蔼可亲，眼神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来碗汤吧，老婆子熬的汤，最能解忧忘烦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卸下防备。何粥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走到摊前。

　　老婆婆舀了一碗乳白色、微微泛着莹光的汤汁递给何粥粥。汤汁温热，香气更加浓郁。“喝吧，孩子，喝了就好了。”

　　何粥粥接过粗糙的陶碗，碗壁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手指稍微回暖。她看了一眼周果子，见他并未阻止，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便不再犹豫，低头喝了一口。

　　汤汁入口温润，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甘甜与苦涩交织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奇异地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然而，这舒缓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纷杂的声音、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漫天遍野、灼灼燃烧的血色彼岸花海……

　　一个玄衣墨发的孤寂背影，立于花海中央，轻声呼唤：“阿蘅……”（是梦中那个身影！）

　　冰冷的锁链缠身，绝望的分离……

　　温暖的掌心相握，并肩立于云端，俯瞰万里河山……

　　钻心的剧痛，背叛的眼神，震耳欲聋的雷鸣……

　　最后，是一碗被迫灌下的、苦涩异常的汤药，和一句带着泣血的诅咒：“……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啊——！”何粥粥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手中的陶碗“啪”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她双手抱住头，剧烈地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那些记忆碎片虽然凌乱，但其中蕴含的深刻情感——刻骨的爱恋、锥心的背叛、绝望的别离——却真实得让她无法承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整个人蜷缩起来，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和混乱中。

　　周果子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几乎要瘫软在地的何粥粥。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依旧面带慈祥微笑的老婆婆，声音冰冷：“孟婆，你过了。”

　　老婆婆——孟婆，脸上的笑容不变，慢悠悠地收拾着碎裂的陶碗：“冥王大人息怒。老身这‘忆前尘’体验汤，不过是让有缘人浅尝辄止，忆起些许碎片罢了。这位姑娘魂魄特殊，与彼岸花契共鸣已深，反应大了些，也是情理之中。”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果子一眼，“有些债，迟早要还。有些记忆，堵不如疏。”

　　周果子脸色阴沉，没有理会孟婆的话，他将几乎失去意识的何粥粥打横抱起，不再看这光怪陆离的鬼市一眼，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何粥粥蜷缩在周果子怀里，身体依旧因为记忆碎片的冲击而微微颤抖。那些纷乱的画面和情感还在脑中翻腾，但其中最清晰的，却是那个玄衣背影转身时，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周果子此刻紧绷的下颌线条。

　　忘忧汤？分明是记忧汤！

　　这一碗汤，强行撕开了她灵魂深处被封印的一角，让那些被遗忘的前尘旧事，如同幽灵般浮出水面。玄夜的警告，周果子的沉默，似乎都能在这些破碎的记忆中找到模糊的对应。

　　真相，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呼之欲出。而何粥粥知道，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单纯地恐惧或盲目地信任了。那段被遗忘的过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她拖向命运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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