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纯白初始

　　周可可六岁生日那天，天空蓝得像刚洗过的玻璃弹珠。

　　妈妈把他举过头顶坐旋转木马时，他看见云朵都变成了的形状。

　　「宝宝许愿了吗？」妈妈用鼻尖蹭他后颈，他痒得咯咯笑：「要永远和妈妈这样好！」

　　直到很多年后，周可可才明白——

　　所谓永恒，不过是命运在收割前，故意留下的温柔伏笔。

　　六岁生日那天的天空，蓝得不像话。是一种透亮的、清澈的、毫无杂质的蓝，像一块被里外仔细擦洗过许多遍的巨大玻璃弹珠，悬在游乐园的上空。阳光是金灿灿的，暖烘烘地泼洒下来，却不烫人，只把周可可新穿的、印着小火箭的白色T恤晒得有一股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空气里满是甜腻的香气，爆米花的焦糖味、冰淇淋的奶香味，还有远处烤肠摊传来的油滋滋的肉香，混杂着孩童们尖锐又欢快的笑闹声。但对周可可来说，所有这些味道加起来，也不如妈妈身上的好闻。妈妈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裙子，软软的布料，蹭在脸上滑滑的，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是家里常用的那种茉莉花香皂的气息，混合着她体温烘出的、让周可可无比安心的暖香。

　　“我的小寿星，今天想先玩哪个？”妈妈牵着他的手，她的手心柔软而干燥，稳稳地包裹住他汗湿的小手。周可可兴奋地指着远处传来欢快音乐的旋转木马，“那个！妈妈，我要骑大白马！”

　　彩色的穹顶下，那些木马仿佛是从童话里跑出来的。红的、蓝的、金的，披着华丽的鞍鞯，有的昂首嘶鸣，有的温顺低头。音乐叮叮咚咚，像缀满水晶的珠子滚落在玉盘里。妈妈买好了票，排队的人不多，轮到他们时，妈妈没有让他自己选一匹小马，而是弯下腰，笑着问他：“可可，敢不敢坐得更高一点？”

　　周可可还没明白过来，妈妈已经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微微用力，就把他举了起来。视野骤然升高，他惊呼一声，随即变成了兴奋的尖叫。妈妈把他稳稳地放在了那匹最高大的、雪白的木马背上，那马鬃毛是金色的，马头骄傲地昂着。然后，妈妈自己也利落地跨坐上来，就在他身后，用双臂将他牢牢地环在怀里。

　　“坐稳咯，小骑士！”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音乐声重新流淌，木马们上下起伏，开始旋转。周围的景物——卖气球的小丑、排队的人群、彩色的帐篷——都变成了流动的斑斓色块。周可可起初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抓着冰凉的金属栏杆，但后背紧紧贴着妈妈温暖柔软的胸膛，那点紧张很快就飞走了。他仰起头，天空在彩色穹顶的缝隙里流转，蓝得晃眼。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在周可可仰着的小脑袋看来，它们被木马的起伏抛动着，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又聚拢，真的好像一大团、一大团甜丝丝的，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来。

　　风拂过他的脸颊，凉丝丝的，带着妈妈发丝淡淡的香气。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饱饱的快乐，从脚底板一直满溢到头发梢，恨不得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住。他咯咯地笑着，肆无忌惮，声音清亮。

　　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音乐将停未停、木马起伏将息未息的那一刻，妈妈低下头，用挺翘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周可可的后颈窝。那里最是怕痒，周可可立刻缩起脖子，像只被逗弄的小猫，笑得浑身发颤。

　　“宝宝，”妈妈的声音温柔得像融化的蜜糖，气息呵在他耳畔，“刚才转到最高的时候，许愿了吗？”

　　周可可扭过身子，努力仰头看妈妈。逆着光，妈妈的脸庞轮廓有些模糊，却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好看得像仙女。他大声地、用尽全身力气宣告他的愿望，仿佛要让全游乐园都听见：“我许啦！我要永远和妈妈这样好！永远像今天这么好！”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笑意漫出来，比阳光还暖。她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把下巴轻轻搁在他小小的头顶上，蹭了蹭他软软的头发。“好，”她的声音有点哑，却异常坚定，“妈妈答应可可，永远和可可这样好。”

　　那一刻，周可可觉得，永远一定是一件很简单、很牢固的东西，就像妈妈此刻的怀抱，像身下这匹结实的大白马，像头顶这片洗过的蓝天，永远不会改变。

　　他在这种饱足的幸福里，安心地向后靠了靠，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妈妈的怀抱。旋转木马终于完全停稳了，妈妈抱着他下来，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他还觉得有点轻飘飘的，像是在云朵上走路。他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一步也不肯离开，小脸上洋溢着的光彩，比游乐园里所有的灯光加起来还要亮。

　　他那时如此笃定，这完美的一天，这极致的温馨，这被妈妈的爱浸透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他整个人生的底色，是永远不会褪色的纯白。他怎么会想到，命运早已摊开了账簿，正用最温柔的笔触，记下这甜蜜的伏笔，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连本带利，冷酷地收回。所谓永恒，不过是它收割前，最有耐心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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