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敷衍的定案

　　医院的日子像一场褪色的、无声的噩梦。周可可被暂时安置在一间安静的病房里，有护士轮流看护，也有穿着警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依旧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语气尽可能放得和缓，问题也翻来覆去，换着花样问。

　　“那个人大概多高？比妈妈高很多吗？”

　　“他手里拿的刀，是什么样子的？”

　　“他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什么特征，比如疤痕、痣？”

　　周可可始终沉默。他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下巴抵着膝盖，眼睛望着窗外。窗外有一棵叶子快掉光的老树，枝桠嶙峋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他不回答任何问题，不点头，不摇头，像个被抽走了发条的人偶。那些问话，像石子投入深井，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些问题出现时，他脑海里的画面是多么清晰、多么血腥。但他紧紧闭着嘴，仿佛只要不开口，那个夜晚的细节就不会变成现实，妈妈就还可能推门进来，笑着叫他“宝宝”。

　　【他们在浪费时间。】周嫑嫑的声音时常响起，冰冷而讥诮。“指望一个吓傻了的孩子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线索？更何况，他们未必真的想深究。”

　　周可可不懂“深究”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那些大人语气里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程式化。他们的关心似乎隔着一层玻璃，他们的询问更像是在完成一项既定流程。

　　几天后，来了一个自称是刑警队副队长的男人，姓张。张队长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熬夜的疲惫，他坐在周可可床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小朋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情况我们都了解了。那条巷子没有监控，附近排查也没有找到目击者。现场……除了你妈妈的物品，没有提取到有效的陌生指纹和脚印。凶手很狡猾，反侦察能力不弱。”

　　周可可依旧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张队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根据你之前……嗯……零星的描述，以及现场情况分析，我们初步定性为‘流窜人员随机抢劫杀人’。这类案子，嫌疑人流动性大，没有固定社会关系，侦破难度……非常大。”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

　　【听到了吗？】周嫑嫑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难度非常大。意思就是，他们不想花大力气去查一个‘无关紧要’的案子。一个单身女人死了，留下个吓傻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势力，谁会为了她拼命？”

　　周可可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布料。

　　张队长又叹了口气，这次带着更明显的无奈：“我们会把这个案子挂起来，继续留意相关线索。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孩子，生活总要继续。我们会帮你联系福利机构……”

　　后面的话，周可可听不清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更刺骨，从脚底板迅速蔓延到全身。他好像突然听懂了。

　　“挂起来”、“留意”、“心理准备”……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传达出一个清晰得残酷的信息：结束了。官方的追查，到此为止了。

　　妈妈的生命，那个曾经温暖、鲜活、会把他高高举起的生命，在那个冰冷的夜晚，被一把刀轻易夺走。而代表着秩序和正义的警察，在经历了几天的“流程”之后，用一番看似合情合理、充满无奈的话语，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潦草的、敷衍的句号。

　　随机。流窜。难度大。

　　所以，妈妈就白死了吗？

　　所以，那个凶手，就可以拿着抢来的钱和那条银链子，消失在茫茫人海，继续他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正义”……就是这么无力、这么虚伪的东西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热的情绪，猛地冲破了这些天来包裹着他的冰层。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一种被背叛、被轻视、被彻底遗弃的滔天怒火！

　　这怒火如此猛烈，烧得他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然后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所取代。

　　他一直相信的世界规则，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以为警察是抓坏人的，好人会有好报，作恶会受到惩罚。可现实是，坏人可以逍遥法外，而好人的冤屈，可以被一句轻飘飘的“难度大”所掩盖。

　　规则，保护不了妈妈。

　　规则，惩罚不了恶魔。

　　那么，规则还有什么用？

　　张队长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颤抖，误以为是孩子终于承受不住悲伤，语气放得更软了些：“想哭就哭出来吧，孩子，哭出来会好受点……”

　　周可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张队长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眼泪，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荒原。

　　张队长被这眼神看得一怔，后面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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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可可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几天来的第一次，他试图发出声音，却不是哭，也不是回答任何问题。

　　那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链子……”

　　张队长没听清，俯下身：“孩子，你说什么？”

　　周可可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

　　“妈妈的……链子。”

　　那是爸爸留下的，妈妈最珍视的东西。也是那个凶手，最后抢走的东西。

　　张队长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尴尬，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现场没有发现……可能被凶手带走了。那是……很重要的证物，也是你妈妈的遗物，如果以后……”

　　周可可不再听了。他重新转过头，望向窗外。

　　他明白了。

　　规则无力，正义缺席。

　　那么，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了。

　　不，还有……周嫑嫑。

　　【你明白了。】周嫑嫑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近乎嘉许的冰冷。“等待别人的正义，不如自己成为审判者。规则无法触及的黑暗，就用我们的方式去照亮。”

　　周可可小小的身体里，那颗被绝望和愤怒冰封的心脏，第一次，随着这个黑暗的誓言，微弱地、却又坚定地跳动了一下。

　　警方的案卷可以草草合上，但属于周可可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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