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冰冷的真相

　　手机屏幕在书房浓重的黑暗中骤然亮起，嗡鸣震动声显得格外突兀，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父亲”。

　　陆屿川正独自站在冰冷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化不开的夜色和远处城市零星闪烁、如同沉睡巨兽呼吸般的灯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未曾消散的疲惫与冷凝。

　　看到来电显示，他眼神微动，深邃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似乎对这个深夜来电并不感到意外。

　　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标准问候：“父亲。”

　　电话那头传来陆祁的声音，同样低沉平稳，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而隐秘的博弈后的细微松弛感，以及一种深藏在平静下的锐利与果决：“还没休息？”

　　典型的陆祁式开场，直接，不带多余寒暄。

　　“在处理一些收尾。”陆屿川回答得言简意赅，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在评估着远方的局势。

　　“嗯。”陆祁在那头应了一声，短暂的、几乎是战术性的沉默后，他切入了正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公务，但其内容却足以让任何知晓陆家内部纷争的人心惊肉跳，“你二叔那边，暂时解决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最终结果，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他名下那几个关键公司的股份，已经完成了强制收购和置换，剩下的东西，足够他从此‘安享晚年’，不再过问公司事务了。他在海外偷偷设立、试图转移资产的那个空壳公司和关联账户，也全部锁定冻结了。证据确凿，他翻不起什么浪了。”

　　陆屿川静静地听着，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耳机里传来的不是一场针对至亲的、冷酷无情的清算，而是一份早已预料到的日常简报。

　　只是在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如同冰刃反光般的了然。

　　他那个野心勃勃、多年来一直上蹿下跳、甚至不惜与外部势力勾结、试图从内部掏空陆氏根基的二叔，终于被父亲以雷霆手段，彻底斩断了所有爪牙，变成了一只再无威胁的困兽。

　　“爷爷那边，”陆屿川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却精准地点出了此刻最关键、也最敏感的问题，“迟早都会知道。”

　　这绝不仅仅是清除了一个竞争对手那么简单。

　　这更是动了老爷子当年亲自安排、或许至今仍存有几分旧情和制衡心思的人。

　　老爷子的态度，他的反应，至关重要，甚至能直接决定这场“胜利”的最终性质和后续走向，是认可的肃清，还是震怒的挑衅？

　　电话那头的陆祁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极短，几乎听不见，里面听不出什么胜利的愉悦，只有一种历经无数风浪洗礼后的冷硬、漠然和一种近乎绝对的掌控力：“这边的事，我来解决。”

　　他的语气笃定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山岳般的重量，仿佛一切可能发生的风暴和变数都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老爷子老了，有时候，思维难免固化，需要有人帮他做出更符合家族长远利益的、‘正确’的决定。他会明白的， eventually。”

　　这话里的含义很深，甚至有些冷酷。或许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可能性极低），或许是彻夜长谈、陈明利害，或许是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足以让老爷子妥协的手段或筹码，或许是以整个长房的未来和陆氏集团的稳定存续相逼迫……

　　无论如何，陆祁显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多手准备，有绝对的信心和能力，去面对并平息老爷子可能产生的任何怒火、失望或是最后的反制。

　　“您有计划就好。”陆屿川没有追问具体的细节和手段。

　　他们父子之间早已形成一种独特的、冰冷的默契，习惯于只沟通最终结果和战略方向，不过多干涉和探询彼此具体的执行过程。

　　他知道，父亲既然说了“解决”，就必然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需要他再多言。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屿川。”陆祁的语气似乎不易察觉地放缓了一些，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近乎关怀的意味，虽然依旧克制得近乎僵硬，“盯着你的眼睛不会因为这件事减少，只会更多。自己多小心。有些线头，有些痕迹，不必亲自去沾手，交给专业的人处理。”

　　这是在提醒他注意自身安全，警惕其他叔叔可能狗急跳墙的反扑，也是在告诫他时刻保持距离，维持表面的“干净”与“合规”，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被攻击的把柄。

　　“我知道。”陆屿川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我会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好。”陆祁似乎很满意他这个简洁而有力的回答，没有再多言任何多余的嘱咐或感慨，直接结束了通话，“早点休息。”

　　“父亲也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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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话结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书房重新被寂静吞噬。

　　陆屿川放下手机，却没有立刻移动，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深邃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在 silent 地闪烁，明明灭灭，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无数双潜伏在暗处、冰冷而贪婪的窥探眼睛。

　　二叔的彻底倒台，意味着长房一系在这场残酷的内部斗争中，取得了阶段性的、压倒性的胜利，清除了一个最活跃、最具威胁的内部毒瘤。

　　但这绝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这更像是一个转折点，预示着新的、或许更加复杂和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

　　老爷子的最终态度和后续安排，三叔那边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以及可能更加隐秘疯狂的反扑，还有其他众多旁支亲属的观望、恐慌和重新站队……接下来的局面，只会更加波谲云诡，步步惊心。

　　父亲那句“这边的事，我来解决”，像一颗沉甸甸的定心丸，暂时卸下了压在他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同时也像一道清晰而冰冷的指令，将来自老爷子那边的、最不可预测的巨大压力一肩扛了过去，为他，为长房，争取了更多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和运作空间。

　　陆屿川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夜露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份沉重和警惕吸入肺腑。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波动彻底平息，重新变得如同最深的寒潭，锐利，深邃，波澜不惊。

　　棋盘上的一个重大威胁被果断吃掉，但整盘错综复杂、关乎生死存亡的家族棋局，还远未到终局。

　　他需要更加冷静，更加谨慎，更加无情。

　　才能在这片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家族深海里，继续走下去，直到……成为最后的执棋者。

　　就在他感到一阵倦怠，准备合上电脑，让自己从这些令人窒息的纷扰中暂时抽离片刻时，一直保持静默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方，突然弹出了一个新邮件提醒的小窗口。

　　发件人是他最得力、也最值得信任的私人助理的加密邮箱。邮件的主题栏前，赫然标记着两个鲜红的标签：【紧急】【加密】。

　　陆屿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疲惫感瞬间被警觉取代。

　　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查到了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事情，这位素来分寸感极佳的助理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他。

　　他坐直身体，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移动鼠标，迅速输入密码，点开了那封带着加密标识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极其简洁、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情感色彩，直接附上了一份经过高度概括处理的摘要报告和几张关键证据的截图。

　　邮件的标题清晰地写着：【关于裴渊及其关联公司与“鼎峰资本”对赌协议调查初步结果】。

　　陆屿川的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那些排列整齐的文字、条款和令人心惊的数字，原本沉静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瞬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报告里用最精炼的商业语言，清晰地罗列了裴渊通过其名下一家极其隐蔽的空壳公司，与国际知名风投巨头“鼎峰资本”签订的一份对赌协议的关键条款：

　　· 协议核心：裴渊方需在约定时间内（时间点卡得相当紧迫），促成其实际控制的另一家拥有核心专利技术的科技公司（这是裴渊手中最有价值的资产之一）与叶氏集团达成深度战略合作，并借助叶氏集团的百年声誉、强大背景和部分独家渠道，成功完成一轮额度惊人的巨额融资，融资额必须达到协议中规定的那个天文数字。

　　· 对赌条件：若成功达成目标，裴渊方将获得鼎峰资本提供的巨额低息资金支持，以及获取其旗下另一项极具战略意义的重要资源（很可能是某种特许经营权或核心技术）的优先购买权。这一切足以让他彻底巩固在裴家说一不二的地位，甚至获得向外扩张、吞并对手的强大资本。

　　反之，若失败，裴渊方将失去对那家核心科技公司的部分关键控制权，并需赔偿鼎峰资本一笔令人咋舌的违约金，其数额足以让他这些年呕心沥血积累的所有资本顷刻间蒸发大半，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关键筹码：报告后面明确指出，经过缜密调查和多方面信息印证，裴渊及其智囊团评估认为，达成与叶氏深度绑定合作的最快、最有效、并且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途径，就是——启动并落实那桩早已存在但多年来一直被搁置的“婚约”。

　　叶安歆是叶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是叶家的明珠，与她联姻，不仅能以最快速度极大提升合作的可信度和成功率，更能借此名正言顺地捆绑叶氏庞大的资源和人脉网络，为后续那场至关重要的融资铺平道路，扫清一切障碍。这份婚约，在报告的评估中被明确标注为“协议达成的重要助力及不可或缺的信誉担保”。

　　· 报酬：邮件最后，冷冰冰地列出了裴渊个人若能成功完成对赌，所能直接和间接获得的庞大利益，数字具体到每一个百分点和可能的股权增值，庞大到令人心惊，也充分解释了为何他会如此不惜代价、甚至不择手段地推动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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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豁然开朗。

　　所有之前的疑点和不合情理之处，此刻都有了冰冷而残酷的答案。

　　为什么他会突然默许甚至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叶老爷子旧事重提，将婚约摆上台面，急于推进——因为这根本就是他庞大商业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时间紧迫，不容有失。

　　为什么他明明洞悉叶安歆的心意，却反而利用她的感情和抗拒反应——因为她的痛苦和反抗，恰恰能成为他向叶家施压、争取更多谈判筹码和主导权的工具，同时也能更好地掩饰他唯利是图、冷酷无情的真实目的，让他站在“履行婚约”的道德制高点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的家族联姻，也不是什么感念长辈恩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冰冷残酷的、以婚姻为包装的商业交易！

　　叶安歆，连同她真挚的感情和未来的婚姻幸福，都只是裴渊用来实现那份巨额对赌协议、为自己换取庞大利益的工具和棋子！

　　陆屿川看着屏幕上那些冷静到残酷的文字，眼神冰冷得吓人，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裴渊在评估、决定和执行这一切时的表情——必然是极度冷静，精于算计，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完全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利用价值和投资回报率。

　　一股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厌恶，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手机，下意识就想立刻拨给顾炜深，或者更直接地，现在就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叶安歆，让她彻底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但理智在最后一刻强行拉住了他冲动的情绪。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又缓缓地放下。

　　直接撕破脸，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裴渊既然敢布下如此大局，必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和周密的防护。

　　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或改变策略，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将叶安歆置于更加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他需要更完整、更确凿的证据链，需要找到一个能一举击中要害的合适时机，需要……筹划一个能最大程度保护叶安歆不受伤害。

　　陆屿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情绪迅速冷却下来，恢复到绝对冷静和理智的状态。

　　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回复了助理的邮件，打字的手指稳定而迅速，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继续深入，搜集所有关联证据及资金流向，务必确保隐秘。】

　　点击。发送。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书房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冷硬的面部轮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加丑陋不堪。

　　而如何利用这个丑陋的真相，在这场错综复杂、利益交织的冰冷博弈中破局，保护好该保护的人，则需要更深的智慧、更冷静的头脑和更耐心的布局。

　　陆屿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黑暗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高速运转的大脑在寂静中发出无声的轰鸣。

　　他知道，针对裴渊的这场战斗，随着这封邮件的到来，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而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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