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母亲的难处

　　陆屿川的车缓缓驶入小区，轮胎碾过减速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季莞柠从后视镜里看到哥哥赵煦桦靠在窗边，路灯的光斑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季荃桉睡在她旁边，不安地扭动着。小男孩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一路上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车子在单元门前停下。季莞柠刚要道谢，身体却突然僵住了——家门口的台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双臂交叉站在那里，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姨...姨妈？季莞柠走下车率先叫出声，声音里混杂着惊讶和一丝畏惧。

　　赵母应该还在出差才对。季莞柠记得母亲说过这次要去好几天，今天才是第三天。但此刻她确实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脚边放着行李箱，显然是刚回来不久。

　　完了。赵煦桦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门把手。

　　陆屿川熄了火，转头看向季莞柠：需要我...

　　一起进来吧。季莞柠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坚定，这么晚了，喝杯茶再走。

　　“我去抱桉桉。”陆屿川说着去从车里抱起睡着的季荃桉。

　　他们陆续下车，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季莞柠走在最前面，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然后移向后面的赵煦桦。

　　阿姨好。陆屿川礼貌地问候，微微欠身。

　　赵母点了点头，表情略微缓和：你是那个小陆吧。但当她转向赵煦桦时，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赵煦桦，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季莞柠从未听过姨妈用这种语气叫哥哥的全名，后背不由窜上一股寒意。

　　赵煦桦站在台阶下，与母亲平视：妈，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不回来，是不是就没人告诉我我儿子进警局的事了？赵母的声音开始发抖，是李叔叔看到你被带进警车，特意打电话问我！赵煦桦，你知道我接到那个电话时有多害怕吗？

　　季莞柠这才明白，母亲的朋友李叔叔在警局工作，一定是碰巧目睹了哥哥被带走的场景。

　　妈，我们进去说。赵煦桦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母亲的手。

　　赵母猛地后退：就在这里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陆屿川立刻识趣地后退：阿姨，桉桉睡着了，把桉桉放进去，我先回避...

　　不用。赵母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小陆，谢谢你送他们回来。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屋吧。她转身拿出钥匙，手抖得差点没对准锁孔。

　　客厅的灯亮起来时，季莞柠才发现姨妈的眼睛通红，显然已经哭过了。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揪成一团。在她的记忆中，姨妈永远是那个坚强不屈的女性，即使在姨夫刚去世的那段黑暗日子里，也从未当着他们的面落泪。

　　赵母径直走向沙发坐下，双手紧握放在膝上：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煦桦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季莞柠带着陆屿川进到房间里，将季荃桉放到床上，随后出来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陆屿川则安静地站在玄关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找到他了。赵煦桦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那个出卖爸爸的人。

　　赵母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你说什么？

　　王德海，爸爸当年的线人。赵煦桦一字一句地说，他在西郊开了家物流公司，用这个做掩护走私毒品。我卧底调查了三个月，今天终于拿到确凿证据。

　　季莞芷看到姨妈的手死死抓住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你疯了吗？赵芸的声音陡然提高，那是毒贩！是杀人犯！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我...她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就是说你这几个月都没有去训练是吗？”

　　赵煦桦突然跪在了母亲面前，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妈，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但我必须这么做。爸爸...他不能白白牺牲。

　　一滴泪终于从赵母眼中滑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儿子的脸：你这个傻孩子...你以为我不想为你爸爸讨回公道吗？但我更害怕失去你啊...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做。

　　“爸爸明明可以平安回来……却因为别人的一己私欲，让爸爸死后连墓碑都没有。”

　　两个人在客厅中央抱成一团，多年的隐忍、痛苦和秘密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赵煦桦的父亲叶文是一名即将进入警局的警察，与当时还未毕业的赵芸因为一场活动认识，而后两人谈恋爱前前后后两年左右在一起，结婚第二年生下了叶煦桦。而后叶文成为一名缉毒警，叶文游走在毒贩之间，成功打击多名毒贩，是当之无愧的人民英雄。虽然聚少离多，但是赵芸无怨无悔，唯一要求是让他活着，活着回来。叶煦桦12岁那年，一场大的跨国犯罪，叶文身先士卒成为卧底，警局等人在2年多的时间里从叶文传递出来的消息中得到了充足的证据，打算收网，叶文也打算在这之后专心陪伴儿子的成长，谁知被叛徒出卖，牺牲那年才38岁。之后赵芸给叶煦桦改姓，搬离了那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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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莞柠想想这几年姨妈也不容易，眼角不自觉流下眼泪，透过泪眼看到陆屿川悄悄往门口移动，显然是想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她突然很感激他的体贴，又莫名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

　　陆屿川...她轻声唤道，声音还带着哭腔。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眼神温柔而克制。

　　赵母这时也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小陆，让你见笑了。谢谢你今晚帮忙。她站起身，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我去泡茶，你们先坐。

　　阿姨，不用麻烦...陆屿川连忙说。

　　要的。赵母已经走向厨房，这么晚了还麻烦你送他们回来，至少喝杯茶再走。

　　“姐姐……”

　　季莞柠转头，看见季荃桉小小一个靠在门边：“桉桉你不睡觉吗？”

　　“我不想睡了，姨妈和哥哥他们……”

　　“没事，和姐姐出去吧。”

　　“桉桉。”赵煦桦看见季荃桉出来。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季荃桉好奇地凑到赵煦桦身边：哥，你真的抓到坏人了吗？像姨夫那样？

　　赵煦桦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嘴角扬起一个疲惫的微笑：嗯，坏人已经被警察叔叔带走了。

　　赵芸突然开口站在厨房边问陆屿川：“小陆，警局的陈警官你是不是认识？”

　　“对，他是我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

　　“今天的事麻烦你们了。”

　　“没有。”

　　季莞柠注意到陆屿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为情。

　　赵母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茶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客厅。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只是眼圈还红着。

　　他们安静地喝着茶，夜色透过窗户流淌进来，与温暖的灯光交融。季莞芷捧着茶杯，感受热度透过瓷器传到掌心。这一晚上的跌宕起伏让她精疲力尽，却又莫名感到一种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这个家上的阴云终于开始消散。

　　时间不早了。陆屿川放下茶杯，站起身，阿姨，我先告辞了。

　　赵母点点头：改天再来玩。她转向季莞柠，莞柠，送送小陆。

　　季莞柠跟着陆屿川走到门口。夜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

　　谢谢你。她抬头看着陆屿川，真心实意地说，如果不是你去警局看着...

　　“没事，快回去吧。”

　　“好，拜拜。”

　　送走陆屿川后，季莞柠安顿好已经睡熟的季荃桉，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透过半开的房门，她看到母亲和哥哥还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摆在面前，却谁都没有动。

　　她本想过去道声晚安，却在听到姨妈低哑的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煦桦，我们得谈谈。

　　季莞柠从未听过姨妈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疲惫中带着一丝恳求，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她悄悄退回房间，但没有完全关上门，留出一条缝隙。

　　厨房里，赵煦桦双手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年轻又格外沧桑。妈，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我不该瞒着您。

　　赵芸没有立即回应。她起身从橱柜深处取出一个小铁盒，生锈的铰链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季莞柠眯起眼睛，却看不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知道吗，赵芸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你爸爸走的那天早上，也是这样，坐在这个位置，喝着我泡的茶。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铁盒边缘，然后打开——一枚略微变暗的警徽静静躺在绒布上，在厨房灯光下泛着含蓄的光泽。

　　赵煦桦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这是...

　　他留在洗衣篮里的制服上的。赵母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警徽表面，仿佛那仍会烫手，那天他说有重要行动，可能不回来吃晚饭。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结果真的...再也没回来。我离开那里之后，只带走了这个。

　　季莞柠捂住嘴巴。姨夫去世时她还小，记忆中只有一些零碎片段，大多都是从大人的对话中了解到，但很多时候大人都绝口不提。——很多人穿着黑衣服，姨妈红肿却干涸的眼睛，还有哥哥紧紧攥着她手的温度。家里很少提起姨夫，为了不让姨妈睹物思人，妈妈将姨夫的照片已经遗物都收在一个保险箱里。后来姨妈再婚，不想让哥哥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将那些东西都放在家里……

　　赵煦桦的手慢慢伸向警徽，却在半路停住了：妈，您恨他吗？恨爸爸选择了这个职业？

　　赵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当然不！她深吸一口气，我恨的是那些背叛他的人，恨的是...是这个永远把好人带走的世道。

　　她的手指终于触碰了警徽，轻轻将它翻转过来。背面刻着小小的字，笔划已经有些模糊。你爸爸常说，这枚警徽代表着对人民的承诺，比生命还重。她苦笑一声，我当时总说他太理想主义。

　　赵煦桦终于拿起警徽，放在掌心。季莞柠看到他的肩膀微微发抖。

　　我找到爸爸的笔记本了。他突然说，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藏在老宅阁楼的暗格里。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对王德海的怀疑，但还没来得及上报就...

　　赵芸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所以你这几年经常回你小姨家...她突然想到了赵煦桦现在经常去妹妹家里，之前她以为他长大了想要知道什么。

　　我在找线索。赵煦桦的声音变得坚定，爸的笔记里提到西郊一个仓库，是王德海的秘密据点。三个月前我发现那里变成了物流公司，就开始...他顿了顿，卧底不是一时冲动，妈。我做了充分准备。

　　季莞柠的心揪紧了。原来哥哥那些“没有空”都是在进行危险的调查。

　　赵芸的茶杯突然重重落在桌面上，茶水溅出几滴。充分准备？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显然不想吵醒其他孩子，赵煦桦，你知道如果我今晚失去你，会是什么感觉吗？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像十年前那个噩梦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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