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火锅与彩虹糖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将车厢内分割成明明暗暗的方块。

　　叶安歆缩在后座靠窗的位置，手里无意识地捏着宋卿倾塞给她的那个崭新的、沉甸甸的金属外壳U盘，指尖描摹着冰凉的棱角。

　　红肿的眼睛还有些涩，但心口那块堵了太久的巨石，仿佛被宋卿倾那个带着亮片味道的拥抱撞开了一条缝隙，有温热的、带着点委屈后余韵的风，缓缓地吹进来。

　　宋卿倾就挨着她坐，米色衬衫领口还沾着几点可疑的、干掉的水渍和几粒倔强的银色亮片。

　　她正低头用湿巾使劲擦着手指上沾到的草莓牛奶的黏腻，嘴里还在小声嘟囔：“……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黏？下次买原味的！”

　　语气里没了半点之前的紧绷，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点傻气的轻松。

　　她擦两下，就忍不住偷偷瞟一眼旁边的叶安歆，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观察，像只怕被再次嫌弃的大狗。

　　副驾驶的顾炜深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这俩，鼻子里哼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嘴角却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别烦我”的懒散模样，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进座椅里。

　　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宋卿倾你现在跟个狗腿子一样。”

　　宋卿倾一巴掌打在顾炜深的头上：“顾炜深你是不是欠揍了。”

　　开车的陆屿川依旧沉默，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

　　季莞柠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彩虹糖，递给叶安歆。

　　“喏，补充点糖分，回回血。”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带着暖意的风。

　　叶安歆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那包彩虹豆。

　　指尖触碰到季莞柠温暖的手指，心里最后那点冰碴子也悄悄化开了。

　　叶安歆撕开之后递给宋卿倾。

　　“哇！彩虹糖！我的爱！” 宋卿倾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抓过两颗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来，含混不清地说，“饿死了饿死了！陆屿川，开快点！我要吃垮那家火锅店！今天我请客！谁都别跟我抢！”

　　她说着，还夸张地用手在自己眼前扇了扇风。

　　叶安歆被她逗得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剥开一颗橙色的糖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阳光的味道。

　　姜瓷坐在宋卿倾另一侧，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才笑眯眯地开口：“放心吧卿倾，没人跟你抢买单。不过……” 她促狭地眨眨眼，“你确定钱包够厚？安歆现在可是手握‘军工级’U盘，身价倍增，得吃点好的补补！”

　　“对对对！” 宋卿倾立刻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管够！想吃什么点什么！叶安歆，你点！点贵的！点双份！”

　　姜瓷笑嘻嘻地开口：“我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饭还是庆祝莞柠康复。这次是……”

　　“当然是庆祝……庆祝给我们的安歆小姐姐压惊！兼给我自己这双被糊住的眼睛消消毒！”

　　车厢里终于弥漫开轻松的笑声，像冰块投入温水中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将最后一点凝滞的空气彻底驱散。

　　火锅店的包厢里，热浪裹挟着牛油的辛香、菌菇的鲜甜和番茄的微酸，扑面而来。

　　巨大的鸳鸯锅在桌子中央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红油翻滚，白汤氤氲，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外的霓虹，将小小的空间隔绝成一片温暖喧闹的岛屿。

　　座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陆屿川和季莞柠挨着，季莞柠体贴地帮他把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

　　叶安歆被宋卿倾半推半就地按在靠里的位置，宋卿倾自己则紧挨着她坐下，一副严防死守怕人跑了的架势。

　　顾炜深挑了宋卿倾另一边的位置，长腿随意地伸着。

　　姜瓷则坐在了顾炜深对面，正好方便照顾全局。

　　“来来来！点菜点菜！” 宋卿倾第一个抢过平板点菜器，手指在上面戳得飞快，屏幕光映着她恢复光彩的眼睛，“安歆！毛肚要吗？鸭肠？黄喉？虾滑双份！还有你最爱的那个……那个包浆豆腐！来两份！”

　　她报菜名的速度堪比相声贯口。

　　“够了够了！” 叶安歆被她这阵势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抗议，“点那么多吃不完……”

　　“吃不完打包！” 宋卿倾头也不抬，豪气干云，“给你当夜宵！补脑子！写剧本！” 她又飞快地加了几样素菜和豆制品，才把平板递给旁边的顾炜深，“喏，顾少爷，您老看看还要加点什么毒药？”

　　顾炜深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接过平板，指尖随意划拉了两下，加了一盘冰镇毛豆和一扎酸梅汤，又丢了回去，仿佛多看一眼都费劲。

　　陆屿川接过平板，安静地浏览着，然后加了一份季莞柠喜欢的竹荪和山药，又点了几份大家都吃的菌菇拼盘，最后才递给对面的姜瓷：“姜瓷，你看看。”

　　“哎呀，都点这么多了！” 姜瓷笑着接过来，象征性地加了一份红糖糍粑，“齐活儿！坐等开吃！”

　　热气蒸腾，模糊了每个人的眉眼。

　　红汤翻滚着将鲜红的毛肚卷进去，几秒后又捞起，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上一圈，送入口中，脆嫩鲜香在齿间爆开。

　　白汤里浮沉着洁白的竹荪和粉糯的山药，吸饱了汤汁，清甜可口。

　　宋卿倾像个殷勤的小蜜蜂，自己顾不上吃几口，筷子却忙个不停。

　　红锅里刚涮好的、还滴着红油的嫩牛肉，被她眼疾手快地夹起来，不由分说地放进叶安歆面前的油碟里：“快吃快吃！这个火候刚好！补血！”

　　接着又捞起白锅里浮起来的包浆豆腐，小心翼翼地用漏勺托着，生怕弄破了那层脆皮，稳稳放进叶安歆碗中：“你最爱的！小心烫！”

　　叶安歆看着自己碗里瞬间堆起的小山，哭笑不得：“卿倾……我自己来，你也吃啊！”

　　“吃！我吃着呢！” 宋卿倾嘴里塞着一片藕，含糊不清，筷子却又伸向了虾滑。

　　坐在她另一边的顾炜深，慢条斯理地剥着冰镇毛豆，翠绿的豆子一粒粒整齐地堆在小碟子里。

　　他剥完一小堆，也没看旁边，只是极其自然地把小碟子往宋卿倾那边推了推。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筷子，在红汤翻滚的浪尖上精准地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雪花肥牛，那片肉裹着红亮的汤汁，在空气中冒着诱人的热气。

　　他手腕一转，那片肉没有落进他自己的碗里，而是越过宋卿倾忙着给叶安歆布菜的胳膊，“啪嗒”一声，稳稳地丢进了叶安歆面前那个已经冒尖的油碟里。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叶安歆看着碟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那片厚实的肥牛，愣住了。

　　宋卿倾也停下了动作，看看叶安歆碗里的肥牛，又看看自己旁边这位大爷——顾炜深正若无其事地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精准空投不是他干的。

　　“噗……” 姜瓷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卿倾眨眨眼，突然也乐了，撞了一下顾炜深的胳膊：“喂！顾少爷，你这算投诚还是投毒啊？安歆，快吃快吃！顾炜深亲自夹的菜，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顾炜深放下杯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怕她饿死在饭桌上，毕竟我女朋友请客，这样说出去别人怎么看我这个当男朋友的。” 语气依旧欠揍。

　　叶安歆看着碟子里那片来自顾炜深的、带着别扭“关怀”的肥牛，再看看旁边宋卿倾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怂恿的眼神，还有对面姜瓷忍俊不禁的笑容，以及季莞柠和陆屿川安静含笑的目光……心里最后那点残余的委屈和涩意，彻底被这滚烫的火锅气和眼前鲜活生动的人们驱散了。

　　她夹起那片肥牛，裹满香油蒜泥，塞进嘴里。

　　浓郁的肉香和辛辣的滋味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满足感。

　　“嗯！好吃！” 她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脸颊因为热气也红扑扑的。

　　“对吧对吧！” 宋卿倾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立刻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鸭血，“这个也好吃！嫩得很！”

　　饭桌上的气氛彻底活络起来。姜瓷开始讲她之前在旧书摊淘到的宝贝，描述那本画册里诡异的插图风格，引得大家一阵好奇。

　　宋卿倾一边给叶安歆夹菜，一边不忘和姜瓷斗嘴，争论到底是抽象派厉害还是写实派牛。

　　季莞柠安静地听着，偶尔和陆屿川低声交流一两句，陆屿川会细心地帮她把白锅里煮好的竹荪捞出来晾着。

　　顾炜深依旧话不多，慢悠悠地吃着，但会在宋卿倾说得太激动差点打翻饮料时，不动声色地把杯子往旁边挪开一点。

　　叶安歆吃着碗里堆满的食物，辣得鼻尖冒汗，嘴唇也红艳艳的。

　　她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一下口袋里那个坚硬冰冷的金属U盘外壳，再抬头看看身边这群吵吵闹闹、鲜活无比的人——宋卿倾正手舞足蹈地跟姜瓷比划着什么，脸颊绯红；顾炜深看似不耐烦地听着，嘴角却有一丝极淡的弧度；季莞柠靠在陆屿川身边，眉眼温柔；陆屿川正把晾好的竹荪放进她碗里……

　　她偷偷拿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屏幕里映出她还有些微肿但笑容灿烂的脸，还有身后那片热气腾腾、喧闹温暖的背景。

　　她悄悄地、飞快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轻微的声响淹没在火锅的沸腾和朋友的谈笑里。

　　姜瓷眼尖，立刻捕捉到了：“安歆！偷拍！不行不行，要拍一起拍！来来来，大合影！纪念叶大小姐历劫重生，兼宋大小姐洗心革面！”

　　这时陆屿川接过姜瓷递来的手机。所有人都笑着凑近沸腾的鸳鸯锅。

　　“1、2、3——”

　　“茄子！”

　　“火锅万岁！”

　　镜头定格。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清晰的轮廓，却让每一张笑脸都氤氲着暖融融的光。

　　叶安歆笑得眼睛眯成缝，脑袋歪向旁边的宋卿倾。

　　宋卿倾则比了个夸张的V字，脸颊几乎贴到叶安歆的头发上。

　　顾炜深被挤在边缘，一脸“被迫营业”的嫌弃，但眼神却落在旁边那个比V比得毫无形象的宋卿倾身上。

　　季莞柠依偎在陆屿川身旁，笑容恬静。

　　陆屿川稳稳地举着手机，深邃的眼底也盛满了温和的笑意。

　　姜瓷在画面最前面，笑得最是开怀。

　　照片发到她们几个人的小群里。几秒钟后，叶安歆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

　　是顾炜深单独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下次再哭，记得提前通知。好让宋卿倾多准备几个‘军工级’U盘和彩虹糖备用。”

　　叶安歆看着这句话，再看看照片里顾炜深那副“嫌弃”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笑得太厉害，眼角又溢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但这次，是甜的。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车流无声。

　　包厢里，火锅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食物的香气、朋友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温暖得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突如其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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