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申华九月的风

　　一九九四年八月九日，许愿的虎头奔S320无声地滑过外滩边略显拥挤的街道，最终停在黄浦路15号——上海证券交易所。

　　他推开车门，营业大厅里如同一个被无形磁场剧烈搅动的蜂巢。红绿闪烁的电子大屏下，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汗味、烟味、打印纸的墨味混杂。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报价员声嘶力竭的唱报、电话委托的呼喊、股民看到行情突变时发出的惊呼或哀叹，还有那永不停歇的股票交易机打印交割单的“嘎吱”声。巨大的价格显示屏上，数字疯狂跳动，牵动着无数人的心跳和呼吸。

　　许愿面无表情，穿过这片沸腾的海洋。他的冷静与周围的狂热形成一种突兀的割裂感。他径直走向开户柜台，填写表格，出示身份证。工作人员机械地办理着，对于又一个新开户的股民早已司空见惯。直到许愿递过那张银行卡，平静地说出“转账，全部”时，工作人员才从忙碌中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了这个穿着普通却气度沉静的青年一眼，但很快又埋下头去处理手续。资金划转，一个属于许愿的证券账户就此激活。

　　接下来是操作。他没有去拥挤的公用电话亭，也没有挤到交易柜台前，而是找了一台相对空闲的自助委托终端。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输入他的股东代码、交易密码。屏幕上跳出操作界面。他输入“申华实业”的代码，当前报价清晰地显示出来：8.21元。

　　他的手指没有停顿，在委托数量一栏，清晰地输入：2,436,000。这是两千万资金除以每股价格，所能买到的最大股数（略去小数）。买入价格，市价委托。

　　确认。回车。

　　指令通过无形的网络瞬间发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屏幕刷新，成交回报闪现：全部成交，成交均价8.21元。两千万元巨资，在几分钟内，化作了申华实业这只股票的两百多万股股权凭证，安静地躺在了他的证券账户里。没有激动，没有犹豫，整个过程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道早已计算过无数次的数学题。

　　完成操作，他退出系统，拔出磁卡，转身离开喧嚣的核心区域，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身后，是依然在狂热中搏杀的人群。

　　时间平静地流淌近一个月。

　　1994年9月6日。许愿再次出现在交易所大厅。气氛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炽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浓烈的投机气息。他没有过多停留，直接走向自助终端。

　　登录账户。持仓查询。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申华实业，持仓数量：2,436,000股。当前市价：19.85元。资产总值已然翻倍还多。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神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瞬间即逝。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卖出，全部持仓，市价委托。

　　确认。回车。

　　巨大的卖单瞬间被市场吞噬。成交回报再次闪现：全部成交，成交均价19.85元。这一次，账户里的数字变成了令人眩晕的四千八百多万元。

　　他没有丝毫留恋，立刻进行银证转账操作，将巨额资金悉数转回银行账户。只留下空荡荡的股东账户和一段即将成为传说的短线交易记录。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西装、经理模样、额头冒汗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切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许先生！请留步！留步！”他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我是这里的客户经理，姓王。刚才…刚才看到您的操作了，真是神乎其技！佩服！佩服！”

　　许愿停下脚步，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淡淡地点了下头：“王经理，有事？”

　　“许先生，”王经理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气更加热情，“像您这样的大客户，在散户大厅里挤着实在太委屈了！我们二楼有专门的大户室，单间，安静，保密性好，配有专线电话、电脑，还有专门的客户经理一对一服务！茶水、咖啡都是免费的！您看……要不要现在就上去看看环境？我马上给您安排最好的一间！”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神秘大户入驻后带来的丰厚佣金和潜在影响力。

　　许愿的目光扫过王经理急切的脸，又越过他，看了一眼周围嘈杂混乱的环境，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这里挺好。”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遭到如此直接的拒绝。他不甘心，急忙又道：“许先生，您再考虑考虑！大户室不仅环境好，还能第一时间拿到一些内部资讯，交易速度也快！对您这样的高手来说，如虎添翼啊！而且……”

　　“真的不用。”许愿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喜欢这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更像是结束对话，“热闹，看得清楚。”

　　说完，他不再给王经理任何游说的机会，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便朝着大厅出口走去。

　　王经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看着那个穿着普通衬衫的年轻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和深深的遗憾。

　　许愿走出交易大厅，闷热的空气再次包裹了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走向那辆黑色的虎头奔S320，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关上车门，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将外面的喧嚣与狂热有效地隔绝开来。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静静地坐了几秒钟，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外面依旧繁忙的街景。然后，他才不慌不忙地插入钥匙，启动引擎。V6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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