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走，咱上全聚德。

　　“走！今儿高兴，咱上全聚德！”林振邦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点燃了他骨子里老北京人的爽利劲儿，“小许请咱看这么好的电影，我这当老丈人的，得管顿好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朝着前门全聚德的方向走去。离着老远，那熟悉的、混合着果木焦香与油脂炙烤的浓郁香气便霸道地钻入鼻腔，勾动着辘辘饥肠。全聚德那古色古香的门楼前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穿着整洁的白褂子，肩搭毛巾，在门口迎来送往，吆喝声此起彼伏：“里边儿请——6位？有座儿！”

　　林振邦显然是熟客，报上名号，很快便被引到二楼一间临窗的雅座。推开雕花木门，里面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大圆桌居中，墙上挂着工笔花鸟画，窗外可见前门大街熙攘的人流车马。众人刚落座，跑堂的伙计便麻利地送上热毛巾和沏好的高末儿（茉莉花茶末）。

　　“先来二只鸭子！要肥的！片得讲究点儿！”林振邦嗓门洪亮，底气十足。

　　“好嘞！两只肥鸭！片讲究！”伙计高声应和，声音穿透力极强。

　　“爸，两只太多了吧？”林小曼看着菜单上的价码，小声提醒。

　　“不多！高兴！”林振邦一摆手，“再上几个硬菜！火爆腰花、干烧黄鱼、葱烧海参、清炒虾仁！素菜看着配俩！主食就来鸭架熬白菜汤，配荷叶饼！”他点得行云流水，带着老饕的豪迈，引得沈静秋在桌下悄悄扯他衣角，也被他无视了。

　　正点着菜，雅座门又被推开，探进两张带着歉意和笑意的脸——是大嫂王秀英和二嫂李红霞。两人都穿着半新的蓝布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然是刚下班又接了孩子匆匆赶来的。王秀英手里牵着刚上小学的大孙子铁蛋，李红霞则一手抱着两岁的小孙子豆豆，另一手还拉着五岁的孙女妞妞。

　　“爸！妈！小许！小曼！对不住对不住！接孩子放学，实在没办法去看电影上映了！”大嫂王秀英连声道歉，脸上是朴实的笑容。

　　“就是就是！刚把俩小的从托儿所接出来！”二嫂李红霞把怀里睡眼惺忪的豆豆递给林建国，又赶紧招呼妞妞叫人。

　　“姑姑！姑父！”三个孩子脆生生地喊着，瞬间给雅座增添了数倍的生气。铁蛋好奇地东张西望，妞妞乖巧地挨着林小曼坐下，豆豆则在爸爸怀里扭来扭去，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刚摆上的凉菜——晶莹剔透的豌豆黄和红亮亮的山楂糕。

　　“不晚不晚！鸭子还没上呢！快坐快坐！”林振邦招呼着，脸上笑意更浓。沈静秋赶紧起身，帮着安置孩子，给妞妞和铁蛋拿点心。许愿和林小曼也连忙起身让座，招呼两位嫂子。

　　“大嫂二嫂，你们没看着电影，太可惜了！”林小曼拉着王秀英的手，语气满是遗憾，“拍得可好了！看得人心里头热乎乎的！”

　　“可不是嘛！”林建军接过话头，给自己媳妇儿倒了杯茶，“那许灵均跟秀芝，啧啧，日子苦成那样，那份情义……”

　　“还有那老郭！”林建国也眉飞色舞地对李红霞比划，“那句‘老许，你要老婆不要？’可太逗了！全场都乐疯了！”

　　王秀英和李红霞听着爷仨你一言我一语地复述电影情节，脸上满是向往和惋惜：“哎呀，真是错过了！听你们说都这么好，改天一定得补上！”

　　正说着，雅座的门被郑重推开。两名头戴白帽、身穿洁白工作服的片鸭师傅，各自推着一辆闪亮的不锈钢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两只烤得枣红油亮、体型饱满的肥鸭，正散发着诱人的热气与浓郁的果木焦香。整个雅座瞬间被这霸道的香气充盈。

　　“贵客，鸭子烤得了，您瞧好儿！”为首的师傅声音洪亮，带着职业的骄傲。他拿起一把细长锋利、寒光闪闪的片鸭刀，手腕轻抖，刀光如银练般飞舞。只听得“唰唰”轻响，一片片薄如柳叶、皮肉相连、透着诱人琥珀光泽的鸭肉，便如同艺术品般，被精准地片下，整齐地码放在洁白的骨瓷盘中。鸭皮酥脆，鸭肉细嫩，每一片都带着滚烫的热气和滋滋作响的油光。孩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铁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另一名师傅则熟练地将荷叶饼在掌心摊开，抹上甜面酱，夹上几片鸭肉，再配上几根嫩白的葱段和翠绿的黄瓜条，卷成一个小卷，恭敬地放在小碟里，先递给林振邦：“老爷子，您先尝尝！”

　　林振邦接过，也不客气，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鸭皮在齿间碎裂，发出悦耳的轻响，丰腴的油脂混合着酱香、葱香、面饼的麦香瞬间在口中炸开。他满足地眯起眼，长长地“嗯”了一声，竖起大拇指：“地道！火候正好！” 这一声如同开席的号令，早已按捺不住的众人纷纷动手。卷饼的、夹菜的、给孩子们包鸭卷的，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许愿卷好一个鸭卷，自然地递给身边的林小曼。林小曼接过，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油光润泽了她的唇瓣，更添几分娇艳。许愿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又卷了一个，自己才吃起来。鸭肉的香、饼的韧、酱的甜、葱的辛、黄瓜的清爽，在口中交织成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振邦和林家兄弟喝得满面红光，说话嗓门更大了，谈论着厂里的生产任务，又感慨着电影里的情节。大嫂王秀英细心地给铁蛋擦着嘴边的酱汁，二嫂李红霞则忙着喂小豆豆吃捣碎的鸭肉拌饭。沈静秋看着这满堂儿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慈祥笑意，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满足。

　　趁着林小曼起身去洗手间，沈静秋也悄悄跟了出去。在走廊拐角处，沈静秋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热切的期盼：“小曼啊，妈瞧着，小许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人稳重，有本事，对你好，对咱家更是没得说！”她顿了顿，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过来人的精明和急切，“你们这婚也结了，院子也置办得这么齐整，可得抓紧了！趁着年轻，赶紧给妈生个大胖小子！妈身子骨还硬朗，能帮你们带！一个哪够？最好三年抱俩！让咱家也热闹热闹！”

　　林小曼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像染了最艳的胭脂。她羞得直跺脚，娇嗔道：“妈——！您说什么呢！在这说这事干嘛！” 嘴上虽嗔怪，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回到雅座，她的脸颊还残留着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许愿，只顾低头给妞妞卷鸭饼。许愿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妈跟你说什么了？”林小曼的脸更红了，把手里刚卷好的、裹着油亮鸭肉和翠绿黄瓜的鸭卷，一下塞进许愿嘴里：“吃你的吧！堵上嘴！”

　　这亲昵的小动作引来桌上善意的哄笑。林振邦端起酒杯，朗声道：“来！今儿高兴！为了小许的好电影，为了咱老林家这顿团圆饭，干了！”

　　“干了！”众人纷纷举杯，连妞妞和铁蛋也举起了装着北冰洋汽水的杯子。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酒足饭饱，窗外已是华灯璀璨。两家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全聚德温暖明亮的大堂，融入前门大街喧闹的夜色里。秋夜的凉风吹散了身上的烤鸭香气和酒气，也吹得人精神一振。林振邦和林家兄弟还在回味着电影和烤鸭，嗓门洪亮。大嫂二嫂抱着困倦的孩子，轻声细语地哄着。沈静秋拉着林小曼的手，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眼神不时瞟向许愿，意味深长。

　　许愿走在最后，看着前面这一大家子人：岳父微驼却依旧硬朗的背影，岳母絮叨中满是关切的侧脸，大哥二哥扶着各自媳妇孩子的手臂，嫂子们温柔的低语，孩子们在父母肩头沉沉睡去的安详小脸，还有身边林小曼那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美的轮廓。

　　这一刻，许愿心头忽然无比清晰地映照出《牧马人》结尾的画面：许灵均站在敕勒川广袤的土地上，身后是简陋却温暖的家，他望向远方，眼神里有沧桑，更有一种扎根于土地、融于家庭的深沉力量。而眼前这灯火阑珊、人声喧嚷的街景，这携老扶幼、步履蹒跚却无比温馨的一家人，不正是属于他的没有草原的辽阔，却有胡同的深邃；没有牧歌的悠扬，却有市声的喧腾。这由亲情、烟火、承诺与新生交织而成的平凡图景，便是他穿越时光，最终落定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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