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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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靖澄并未回屋歇息,反而转身踏上了通往西侧小院的青石板路。夜露已重,石板缝里滋生的青苔泛着湿冷的微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与诚园深处的寂静融在一起。

  自迁入诚园后,韦英便一直独居在这西侧小院,院门常闭,鲜少有人见她踏出去半步。她或是在窗明几净的正屋内抄写经文,案上的烛火昏昏,将《金刚经》的字句映得愈发肃穆;或是在西侧耳房内静坐,那里供奉着已过世的次子林明德的牌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总有人按时添上新鲜的香烛。

  似乎除了查清林明德猝然离世的真相,替他讨回公道外,这世间大抵再无甚物能引起韦英的兴趣,至少在林靖澄眼里确乎如是。

  这份执念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其牢牢拴在这座小院里。

  如雪在屋外略感疲惫和无趣,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时不时地往下点,又猛地惊觉般倏然瞪大双眼,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迷蒙,继而又沉沉地低下头,连鬓边的碎发垂到脸颊都未曾察觉。

  小姐和林夫人在房内誊抄了一日的经文,期间仅偶有翻动纸张和研墨的声响,其他的动静一概全无,安静得让人心头发闷。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步伐沉稳有序,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沉重,像踩在人心尖上。如雪猛地惊醒,嘴角还沾着一丝未干的口水,她慌忙抬手胡乱拭去,连裙摆皱了都顾不上整理,连忙屈膝施以万福,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也满是惶然。

  “林···林,老爷!”

  林靖澄却未曾理会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目光越过她,径直伫立在房门前。门上糊着的竹纸被夜风轻轻吹动,他的眼眸直直地落在屋内正低头誊抄经文的韦英身上,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将她鬓边的几缕白发衬得愈发明显。

  屋内的吴兰亭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痕。她起身时动作优雅,裙摆轻扫过凳脚,施施然走到门口,屈膝行礼,声音温和,“父亲。”

  林靖澄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柔和了些,露出几分浅淡的微笑,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陪着你母亲抄写经文,累坏了吧。”

  他顿了顿,眸光看了一眼廊外的夜色,“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屋好生歇息,我与你母亲还有些话要说。”

  吴兰亭双手交叠在身前,回眸觑了一眼仍在誊抄经文的韦英,凝思片刻方答道,“儿媳先行告退。”

  吴兰亭携如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西院的寂静便如潮水般重新涌来,将林靖澄与韦英这对夫妻裹得密不透风。烛火在案头轻轻摇曳,明明只隔了几步,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空气中的凝重感一点点沉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连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林靖澄才缓缓迈开脚步,撩袍落座。又闭目稍敛心神,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温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明德是个孝顺孩子,想来他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夫人这般沉湎于过去,苦了自己。”

  韦英握笔的手闻言便是一滞,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一小团浓墨,晕开如泪痕。她迟愣了好几息,才缓缓抬起眼,眼底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手下却不停,继续在纸上誊抄经文,字迹却比先前凌厉了几分,“若昔日死的是明礼,是长公主殿下的亲骨肉,老爷也会这般云淡风轻地宽慰她么?”

  林靖澄喉结动了动,却终是沉默着没有应答。次子明德何尝不是他的亲生骨血?可此刻面对韦英眼底的刺骨寒意,他竟无法与她共情。

  许是他终究无法真正触碰到她心底那片因丧子之痛而冻结的绝望,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未语,韦英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抬眸凝视着林靖澄紧绷的面颊,连带着声线都浸着几分化不开的冷漠,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老爷当日召来南阳的朝集使,初时我还以为,您是终于要为明德查明那鸩毒的元凶,好为我们母子二人讨个公道。可如今瞧着,不过是装腔作势给外人看罢了。”

  “我······”

  林靖澄几次翕张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望着韦英眼底的失望,终是绕开正题,语音放得更柔些,带着几分关切,“西院瞧着冷清,怎未留下几个顺手的老人伺候?”

  韦英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目光锐利得像是要穿透人心。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冷声道,“老爷平日也不往我这西院来,怎今日有闲心过问起院里的琐事?”

  话音刚落,她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讥讽,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我道是为何?想来是为白鹿原那些腌臜事,要寻我问罪来了!既如此,老爷也不必绕圈子,我···定是知无不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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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原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坊间虽有流言,却也仅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然皇帝陛下将将抵京,却将林靖澄召进皇宫,想来也是相思烬已然败露,而韦英难逃干系。

  林靖澄眉心微蹙,他自然能想透吴兰亭与其有着密不可分的来往,亦或是相互利用才更为妥帖。以韦英的脾性,即使沦落为他人手里的利器,也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定是在暗处留有后手,等待时机反噬。

  思绪兜转间,他又想起白鹿原那摊浑水。说到底,最初不过是谯国公府与林尽染之间的私怨,可算计之人终究是吴兰亭,是诚园!显然会因此案树敌昭楚公主与林尽染,诚园往后的日子未必能太平顺遂。目下外放林明礼,看似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却也是必走之棋。

  林靖澄的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被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执磨去棱角,“阿英,你我非要如此说话么?”

  “好!”

  韦英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翻涌的情绪稍稍敛去,只是指尖仍在微微发颤。她挺直脊背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袍衬得身形愈发单薄,双眸却兀自望向屋外的庭院。

  她的语音微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痛,“明德惨遭鸩毒,真凶至今未曾缉拿归案!老爷若是伙同外人骗我一句是三皇子下的令,我自不敢深究!”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又迅速压了下去,“往后囿于深院,焚香祈福,了却余生,只当是遂了明德的心愿。可你看——”

  她抬手,指尖朝着耳房的方向虚指,声音陡然发紧,“明德的灵位就在耳房里,香炉里的香还没冷透!老爷可敢同我去他牌位前站一站,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事实果真如是!”

  林靖澄默然,林明德之死固然可疑,可真凶无外乎几人。林尽染的指证虽是一面之词,但目下来看,确实能厘清整条脉络。而当日留韦英一条活口的意义显然浮出水面。诚然,即便是将真凶的身份告知于她,似乎也毫无意义。

  他早已告老还乡,不再是昔日手握实权的尚书令,即便仍居高位,也绝无可能轻易撼动任来风那样的人物。这般境地,就算把所有内情和盘托出,那些解释也只会显得苍白又可笑。

  “此案症结在于那两名消失的亲卫。”林靖澄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若将其缉拿归案,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呵!”韦英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像冰锥刺破了屋内的沉寂。她猛地抬手拍在桌案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素色的袖口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你就打算拿这些话来搪塞我?”

  她往前倾了倾身,双眸里像是燃着两簇火,死死盯着林靖澄,“想来你早就知道是谁杀了我儿,又何故遮遮掩掩?还是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质问,“元凶本就不是三皇子,而你不过畏惧对方势大,不敢招惹!林明礼是你汝南林氏的后嗣,难道明德就不曾记在林氏的家谱上,不算你林家的骨血么?”

  骨血二字像重锤砸在林靖澄心上,他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慌乱,随即又被更深的隐忍压了下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发不出完整的句子,“阿英,你······你怎能说这种话?明德自然是林家的孩子,是我······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这话落在韦英耳中,却只换来更冷的嗤笑。她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袍扫过凳脚,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向耳房的方向,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愈发孤绝,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向林靖澄,眼底的火焰已然变成了冰冷的灰烬,“没能管教好他?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管教他,保护他?”

  她抬手推开耳房的门,一股混杂着香灰与檀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供桌上,林明德的牌位静静立着,牌面上‘爱子林明德之灵位’,字用金粉写就,却在昏暗中透着几分凄凉。

  韦英伸出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她拿起案上的三炷香,凑到烛火边引燃。橘红色的火舌舔过香头,青烟袅袅升起,像一层薄纱,渐渐模糊了她的眉眼。

  “你看!”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对牌位低语,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到林靖澄耳中,“他还在这儿等着呢。等着有人告诉他,是谁狠心害了他,等着有人为他把公道讨回来。可你呢?”

  她顿了顿,目光从牌位上移开,重新落回林靖澄身上,语气里满是失望的凉,“你只会说‘等缉拿了亲卫’,只会说‘真相会水落石出’。林靖澄!你也是明德的爹!”

  林靖澄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方牌位,仿佛能看到次子生前的模样。那个总想吸引他目光的少年,如今却只剩一方冰冷的木牌。他的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良久,才艰难地迈开脚步,走到耳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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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亏欠明德太多太多!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爹!”

  此时,韦英手中的香已燃到尽头。火星嗒地落在供桌上,烫出一个深褐色的小印,像块无法抹去的疤。她缓缓将香插入香炉,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随即转身,定定地看着林靖澄,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悲愤,只剩一片死寂,“所以,你选择让明德白死?选择让我这个做母亲的,连为儿子讨公道的资格都没有?”

  她抬手抚过牌位上的字迹,像是在描摹儿子的轮廓,指尖冰凉,“林靖澄,从今日起,这西院,你不必再来!明德的公道,我自己讨。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林靖澄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想上前拉住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也无法靠近。

  韦英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困在深院这方寸之地,可即便林靖澄未曾下令禁足,她或许也不会走出门半步!然纵是终日礼佛静心,也不能压抑她心中的怨愤和凄凉。

  越是竭力不让她知晓什么,她越是会想方设法地从其他渠道获知什么。

  念及此处,林靖澄忽然往后退了半步,后背竟惊出一层薄汗。他猛地意识到,今日踏足西院,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韦英压抑许久的情绪竟然在此刻瞬间决堤!

  纵然初心是为缓和她心中的不忿,可当下,韦英显然是将他此行当作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如同当初对待林明德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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