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青萍之末

　　泰安二年的春风，并未如约带来暖意，反而裹挟着来自东海方向湿冷的咸腥气，提前席卷了许昌。这股气息与皇城深处暗流涌动的政治空气混合，酝酿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暴。

　　寒生案头关于《考成法》细则的草稿已堆积如山，但他清俊的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连日来，他通过梳理各地上报的文书以及靖安司共享的部分密报，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异常的暗流。数个州郡，尤其是青、徐、兖等昔日豪强势力根深蒂固之地，上报的“民乱”、“匪患”数量在近月内诡异地同步攀升，且作乱者往往来去如风，不与官军正面交锋，专事破坏新设立的税卡、袭击下乡清丈田亩的小吏、甚至焚毁几处刚有起色的官办学堂。

　　“王员外郎，青州北海郡上报的这起‘流民焚毁蒙学’案，卷宗记载模糊，既未提及流民来源，亦无追捕结果，仅以‘已驱散’结案，是否太过草率？”寒生拿起一份卷宗，找到那位王员外郎，试图询问细节。

　　王员外郎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寒主事，地方事务繁杂，些许小乱，平息便好，何须深究？莫非主事信不过地方官吏？”

　　又是这般推诿！寒生心中愠怒，却知纠缠无益。他回到座位，将几份来自不同郡县、但作案手法极其相似的案卷挑出，反复比对，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这绝非单纯的治安事件，更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针对性破坏，目标直指新政的根基！

　　他立刻铺纸研墨，准备将这些发现与分析写成密奏，直呈御前。笔尖刚触及纸面，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吏部小吏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不好了！寒主事！青州……青州八百里加急！”

　　满衙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寒生心头猛地一沉，放下笔，沉声道：“慌什么！急报何在？”

　　那小吏双手颤抖地递上一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着最高紧急军情的信函。

　　寒生接过，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纸上文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报并非来自青州州府，而是靖安司设在青州的暗桩所发，内容简练却触目惊心：“青州豪强曲、卫两家，勾结部分失意旧军官，煽动佃农、流民，诈称‘天师道’余孽，于昨夜聚众数万，突袭北海郡治剧县！郡守殉国，府库被劫，新政文牒、田亩册簿尽焚！乱军正向周边蔓延，声称‘清君侧，诛酷吏’！”

　　“清君侧，诛酷吏……”寒生握着急报的手微微颤抖，这六个字，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推行新政的核心官员，也包括他这位皇帝眼前的“新贵”！这已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赤裸裸的武装叛乱！

　　几乎是前后脚，又一名信使冲入，此次带来的是大将军赵云签发的军情通报，内容与靖安司急报相互印证，并补充道：乱军装备虽杂，但其中明显混有精通战阵之士，且疑似拥有少量制式弓弩，绝非乌合之众。赵云已下令驻防兖州的张飞部即刻开拔，前往平乱，同时命黄忠自徐州方向策应。

　　吏部衙门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意味着什么。它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些认为新政可以一帆风顺的人脸上，也像一簇野火，考验着新朝扑灭反抗的决心和能力。

　　王员外郎等人交换着眼色，虽极力掩饰，但眼底深处那一丝幸灾乐祸与“果然如此”的神情，却难以完全掩盖。

　　寒生将急报紧紧攥在手中，骨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那送信的小吏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且下去，严守消息，不得外传！” 他必须立刻面圣！

　　然而，当他匆匆赶往皇宫求见时，却被告知陛下正在格物院与诸葛侍郎、马尚书商议要事，暂不见外臣。

　　此刻的格物院，气氛同样紧张，却是因为技术上的突破与随之而来的新挑战。

　　巨大的“破浪号”经过修复与改进，已重新系泊在码头。这一次，两侧明轮在蒸汽机的驱动下，终于同步、稳定地运转起来，轰隆的巨响震撼着整个船政司，黑色的浓烟如同狼烟直冲云霄，宣告着一种全新力量的诞生。

　　“成了！哈哈！真的成了！”马钧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又是油污又是泪水。

　　诸葛亮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数月来的心血没有白费。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对马钧和张圣道：“陛下，马尚书，系泊成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海上试航，风浪颠簸，机器能否承受？明轮效率如何？航速、航程几何？皆是未知。且此舰目前仍是空壳，未来加装武器、搭载兵员物资后，对动力、结构又是新的考验。”

　　张圣看着那在码头上“原地踏步”却轰鸣不休的巨兽，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孔明所虑极是。此舰乃种子，意义在于验证方向。接下来，一是要尽快进行海上测试，积累数据；二是要着手设计更大、更坚固、能真正用于作战的舰船。海军不能永远只有一条‘破浪号’。”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在张圣耳边低语几句，正是禀报青州叛乱之事。

　　张圣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冰冷如铁。他看了一眼仍在兴奋中的马钧和面露思索的诸葛亮，沉声道：“格物之事，按计划进行。朝中有些魑魅魍魉，按捺不住，跳出来了。朕要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转身便走，玄色袍袖在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

　　诸葛亮与马钧对视一眼，心知必有大事发生。诸葛亮低声道：“马尚书，你在此盯着试车，我需回衙署，恐怕……多事之秋来了。”

　　当张圣回到御书房时，徐元、蒋琬、赵云以及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的寒生，已等候在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外面的阴霾天气。

　　寒生率先将急报和自己的分析呈上。“陛下，此乱绝非偶然，乃蓄谋已久，意在扼杀新政，其心可诛！”

　　张圣快速浏览完急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清君侧，诛酷吏’？好大的帽子。”他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是他们这些蛀空国本的蠹虫的刀子快，还是朕的新军、新政的犁铧快！”

　　“赵云。”

　　“臣在！”

　　“张飞部到何处了？”

　　“回陛下，已过泰山，最快三日可抵北海。”

　　“传令张飞，不必请示，遇乱则击，首恶者，立斩不赦！允许其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包括……新式火器。”张圣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告诉将士们，此战，不仅平叛，更是卫道！卫朕之新政，卫天下寒门之希望！”

　　“遵旨！”赵云凛然领命。

　　“徐元，蒋琬。”

　　“老臣（臣）在！”

　　“立刻以尚书省、门下省名义，发布安民告示，揭露曲、卫等族罪行，阐明新政之利，稳定各州郡人心。同时，彻查与叛乱有牵连之官吏，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是！”

　　张圣最后将目光投向寒生：“寒生。”

　　“臣在！”

　　“你的《考成法》细则，加快进度。待叛乱平定，朕要用它，好好量一量这天下官吏的忠奸贤愚！”

　　“臣……万死不辞！”寒生激动地跪倒在地。

　　御书房内的决策，如同无形的军令，迅速传向四方。战争的机器开始加速运转，而一场关乎新政生死、帝国未来的风暴，已然在青州大地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远在漳河船政司的周瑜，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青州叛乱的消息。他站在码头，望着轰鸣的“破浪号”，再看向西方青州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难明。这新朝的根基，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脆弱，也还要……坚韧。

　　而在敦煌，司马懿接到密报后，枯坐良久，最终只对曹真说了一句：“火，已经点起来了。且看许昌如何扑救吧。我们的机会，或许就在这混乱之中。” 他面前的地图上，代表华朝内陆的区域，被朱笔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刺眼的火焰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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