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弟

　　电话拨通。

　　嘟……嘟……

　　响了很久，才被一个懒洋洋，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接起。

　　“喂？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粗犷，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陆遥笑了。

　　“刘浩，你个b崽子，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两秒，一个惊雷般的声音炸响。

　　“我操？！腰……腰子哥？！”

　　“是老子。”

　　“你他妈不是在沪上搬砖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发财了？”刘浩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和意外。

　　“发个屁的财，辞职了，回来了。”陆遥靠在楼下的老槐树上，语气轻松。

　　“回来了？！真的假的？回北兴了？”

　　“嗯，昨天刚到。”

　　“卧槽！牛逼啊！”刘浩激动得破了音，“那你现在在哪儿？快出来！哥们儿给你接风！今天必须整两杯！”

　　“别急，”陆遥笑道，“你现在干嘛呢？还在家啃老？”

　　“滚蛋！你才啃老！”刘浩笑骂道，“老子现在是刘总！有自己的产业！”

　　“哦？什么产业？说来听听。”

　　“我开了个兽药店。”刘浩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城东那条老街，振兴路，168号！专门给猪牛羊看病，卖饲料兽药，生意好得很！”

　　兽药店？

　　陆遥有点想笑，这听起来跟他想象中的“产业”有点差距。

　　“行啊，刘总，”陆遥调侃道，“混得不错啊。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赶紧的！我等你！”

　　挂了电话，陆遥将那五百块钱塞进兜里，心情大好。

　　刘浩，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铁哥们。

　　上学时一起逃课，一起打架，一起偷看隔壁班的女生。后来陆遥去了沪上，联系渐渐少了，但那份情谊，始终没变。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东的振兴路走去。

　　北兴县不大。

　　从他家到振兴路，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是灰扑扑的，带着九十年代的风格。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路边的商铺，还是那些熟悉的名字。

　　“春来照相馆”、“兴旺五金”、“李记熟食”。

　　招牌的颜色都褪了，显得暮气沉沉。

　　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走得不急不缓。

　　偶尔有几辆老年代步车，“滴滴滴”地从身边驶过。

　　这就是他的家乡。

　　老，旧，慢。

　　和沪上的快节奏、高楼林立，仿佛是两个世界。

　　以前，他拼了命地想逃离这里。

　　现在，他却觉得这种慢，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陆遥准备拐进振兴路。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个女人。

　　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身姿窈窕。

　　即使只是一个侧影，陆遥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刘思思。

　　他的高中同学，他的初恋，他记忆里刻得最深的那个白月光。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没想到，回来的第二天，就会在这里遇到她。

　　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上心头。

　　操场上，她穿着校服，抱着书本，从他面前走过，发梢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课堂上，他偷偷回头看她，她正低着头认真地做笔记，阳光洒在她的侧脸，绒毛清晰可见。

　　毕业那天，他鼓足了所有勇气，却只敢在她纪念册上写下一句“前程似锦”。

　　后来，他去了沪上，她留在了本地读师范。

　　他曾发誓，一定要在沪上混出个人样，开着豪车，衣锦还乡，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喜欢了她很多年。

　　可现实是，他在沪上苦苦挣扎，别说豪车，连回家的车票都得抢打折的。

　　渐渐地，他把这份喜欢，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敢再提起。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再次看到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还是不争气地悸动了一下。

　　他想上去打个招呼。

　　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他刚准备抬脚，却又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刘思思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很自然地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而刘思思，正推着一辆婴儿车。

　　车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熟睡的婴儿。

　　他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轰！

　　陆遥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有失落，有苦涩，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那个他曾经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女孩，终究还是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

　　他的青春，好像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迟来的句号。

　　算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悄悄地转身离开，就当没看见。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陆遥？”

　　一个清脆、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女声，叫住了他。

　　是刘思思。

　　她还是看到他了。

　　陆遥的身体一僵，只能硬着头皮，转了回来。

　　他脸上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嗨，思思，好久不见。”

　　刘思思推着婴儿车，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着陆遥，脸上带着惊讶和好奇。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陆-遥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她身边的男人和那辆婴儿车。

　　“这是我老公，张伟。”刘思思笑着介绍道，然后又对男人说，“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高中同学，陆遥。”

　　张伟对着陆遥点了点头，伸出手：“你好。”

　　他的态度礼貌，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警惕。

　　“你好。”陆遥伸手和他握了握。

　　很平淡的开场。

　　“你不是在沪上工作吗？怎么回来了？”刘思思好奇地问道。

　　“在那边累了，就辞职回来歇歇，顺便看看老家有没有什么发展机会。”陆遥搬出了那套准备好的说辞。

　　“哦……”刘思思点了点头。

　　在她和大多数同学看来，从大城市辞职回小县城，基本就等同于“混得不好”。

　　她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同情。

　　“回来也好，还是家里舒服。”她客气地安慰道。

　　“是啊。”陆遥笑了笑。

　　他没有解释什么。

　　没必要。

　　他现在的身家，他现在的心境，已经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了。

　　他看着刘思思，看着她脸上安稳幸福的笑容，看着她身边守护着她的男人，看着婴儿车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他心里，那最后一丝怅然若失，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宝宝很可爱，男孩女孩？”他主动开口，语气坦然。

　　提到孩子，刘思思的脸上立刻洋溢起母性的光辉。

　　“是个男孩，刚满八个月。”

　　“恭喜啊。”陆遥真诚地说道，“你看起来很幸福。”

　　刘思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很甜。

　　“嗯。”

　　她身边的张伟，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简单的寒暄，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我约了朋友。”陆遥说道。

　　“好啊，那我们回头再联系，我手机号一直没变。”刘思-思客气道。

　　“行。”

　　陆遥对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走得没有丝毫留恋。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复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但他没有回头。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曾经的白月光，如今已是别人的饭黏子。

　　而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把爱意藏在心里的穷小子了。

　　一个亿的财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改变，更多的是心态上的。

　　他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坦然地接受遗憾。

　　然后，大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全新的未来。

　　心里的一个结，彻底解开了。

　　陆遥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他重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刘浩发来的地址。

　　振兴路168号。

　　他加快了脚步，拐进了那条破旧的老街。

　　很快，一个极具乡土气息的招牌，出现在他眼前。

　　红底黄字，硕大无比。

　　——大手子兽药店。

　　招牌下面，是一个破旧的卷帘门，只拉开了一半。

　　陆遥弯着腰，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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