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开的对峙

　　专项小组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白酒的气味，张鹏把那份登着天台风波的报纸摔在红木桌上，的一声，油墨碎屑溅起来，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他昨晚显然喝了不少，眼底泛着红血丝，说话时舌根有些发硬，却不妨碍语气里的尖刻像淬了冰：林科长真是好手段啊，拿着国家的钱演苦情戏，还特意让记者跟着拍，生怕全镜州的人不知道你能耐，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摆设？

　　林辰刚从科创电子回来，衬衫袖口还沾着点机油——那是帮陈启明调试新生产线时蹭到的。车间里新添的注塑机正在运转，机械手精准地抓取零件，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久违的笑。陈启明拄着单拐给他算账，计算器上的数字跳得欢快：下月初就能还第一笔贷款，上海的订单又加了三千台，照这势头，年底就能扩到五十个人的规模。此刻面对张鹏的指责，那些鲜活的场景在他心里铺展开，反而让他异常平静。

　　张组长，林辰的手指轻轻拂过报纸上的照片，天台上的雨痕还清晰可见，扶持资金用在实处，让濒临倒闭的企业活下去，让三十多个家庭有饭吃，这不是作秀，是专项小组的本职工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恒通商贸的资料，总比让资金躺在空壳公司的账户里，变成某人新房的吊顶强。

　　你说什么？张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盖一声弹起来，滚到林辰脚边。你违规使用紧急通道，绕过正常审批流程，还惊动媒体小题大做，影响了银行的信誉！这事要是捅到李主任那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担得起。林辰弯腰捡起杯盖，轻轻放在桌上，动作平稳得像在摆弄一件易碎品。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材料，依次摊开：这是市银行出具的风险评估报告，科创电子的信用评级是A级；这是企业的还款计划，用上海订单的预付款做担保；这是紧急通道的审批条款，每一条都符合规定。最后，他把一份文件推到张鹏面前，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阅有些毛糙，倒是张组长推荐的恒通商贸宏图科技，我查了下工商信息，这两家已经半年没实际经营了，上个月的银行流水显示，有一笔一百二十万的资金流入了房地产公司账户——拿着扶持资金去炒房，这才是真正的违规吧？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冻住了，连窗外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综合科的老王端着茶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金融科的小李假装研究指甲，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张鹏盯着那份流水记录，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游走。他没想到林辰会查得这么细，连房地产公司的转账记录都翻了出来——那笔钱是他托王总帮忙转的，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你......你这是诽谤！张鹏的声音有些发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这些都是商业往来，你懂什么！

　　是不是诽谤，查一下就知道了。林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恒通商贸的注册地址是环球写字楼1307室，但我昨天去核实过，那里根本没有这家公司，只有个挂着法律咨询牌子的空房间。宏图科技的所谓海外技术团队，在国家知识产权局根本查不到任何备案信息。

　　他看着张鹏，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张组长，我们都清楚这些企业是怎么回事。把资金给科创电子，至少能看到实实在在的生产线和工人的工资卡；给那些空壳公司，最后只会变成审计报告里的。

　　张鹏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林辰，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李主任！我看你这个副组长还能不能坐得住！

　　他摔门而去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林辰看着桌上散落的材料，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像是打完了一场漫长的仗。老王端来一杯热茶，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你这脾气，跟刚从青溪镇上来时不一样了。那时候你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现在连张鹏都敢硬顶。

　　林辰喝了口茶，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熨帖着紧绷的神经。人总是要变的。他望着窗外，玉兰花已经谢了，枝头冒出嫩绿的新叶，但有些东西不能变。就像周福贵说的，账本上的数字不能假，心里的秤不能歪。

　　下午三点，林辰接到了李建国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一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李建国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戴着一副明暗交错的面具。小林啊，坐。李建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的声响，节奏急促得让人心里发紧，上午的事，张鹏跟我说了。年轻人嘛，年轻气盛，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杯盖摩擦杯沿的声音格外清晰：专项小组是个整体，要讲究团结，都是为了工作，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的。你说是不是？

　　李主任，我不是针对张鹏个人。林辰直视着他的眼睛，阳光恰好落在他瞳孔里，映出一片清明，我只是觉得，扶持资金应该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科创电子有技术、有订单、有三十多个工人等着吃饭，符合扶持条件；而恒通那些公司，除了关系，什么都没有。如果连这点公平都做不到，那这个专项小组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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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国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指停止了敲击，桌面上的茶杯微微晃动：我知道你和赵书记走得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规矩。发改委有发改委的章程，不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带着警告，适可而止，对你有好处。

　　林辰走出办公室时，正撞见张鹏站在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背对着他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关键词还是顺着风飘了过来：爸，你跟李主任说说，必须把林辰换掉......对，就是那个从青溪镇上来的......他查恒通的账了，再让他待着，指不定还能翻出什么......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股四月的寒意，吹得林辰后颈发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金属外壳冰凉坚硬——刚才和李建国的对话，他全程录了下来。按下停止键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在敲一面孤悬的鼓。

　　这不是不信任，是在浊流里行走，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就像在青溪镇过独木桥时，周福贵总会在桥边多绑一根绳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辰望着走廊尽头的光亮，握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按键。他知道，从公开对峙的这一刻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但他别无选择——那条布满荆棘的路，既然已经踏上，就只能往前走。

　　路过公示栏时，林辰看见自己的名字还在专项小组副组长那一栏，墨色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他想起科创电子车间里新添的生产线，想起陈启明算完账后舒展的眉头，想起那些工人眼里重新燃起的光。这些画面像暖炉，驱散了走廊里的寒意，也让他攥紧录音笔的手指，渐渐有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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