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花架下的闲谈

　　三月初三的风带着点暖，像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脸颊。王老汉亲手做的花架已经稳稳立在院门口，松木的纹理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打磨得光滑的木头上，还留着他特意刻的花纹——简单的波浪线，像小河的水纹。架子上爬着刚抽芽的牵牛花藤，嫩得能掐出水来，卷须像小手似的，正一点点往木杆上缠，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林辰搬了张竹桌放在花架下，竹篾的缝隙里还卡着去年的银杏叶，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苏晴端来一盆洗好的草莓，红通通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映着阳光，像撒了把碎钻。她把草莓放在竹桌上，又摆上四个小瓷碗，碗沿印着淡青色的梅枝，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说是“凑个雅致”。

　　父亲则颤巍巍地拎来一壶新沏的茶，紫砂壶的壶嘴冒着白汽，混着茶叶的清香飘散开。他走路时右腿还有点不利索，一步一挪，却执意不让林辰帮忙，像是炫耀自己能干似的，把茶壶稳稳放在桌上，壶盖“咔哒”一声扣好，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尝尝这茶，”王老汉解开粗布褂子的扣子，往每人杯里倒了些，茶汤是琥珀色的，在白瓷杯里轻轻晃。“后山采的野茶，前两天下雨，我披着蓑衣去摘的，嫩得很。比城里买的糙，叶梗子都没挑干净，却有股土腥味，喝着踏实。”

　　父亲端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嘴里含了半天，才慢慢咽下去。他咂咂嘴，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冲王老汉竖了竖大拇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赞叹，意思是“这茶比上次的好喝”。

　　苏晴拿起一颗草莓，轻轻咬了一口，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她赶紧用手背擦掉，笑着说：“这草莓真甜，带着股清香味，比超市买的有草莓味。超市的看着红，吃起来总有点寡淡。”

　　“那是，”王老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烟袋杆往腰里一别，“村西头老李头种的，他那人轴，说化肥伤地，就靠地里的羊粪养着，浇水都用井里的活水。你看这草莓蒂，青愣愣的，新鲜着呢，早上摘的，还带着露水呢。”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橡皮筋捆着的纸包，纸是烟盒拆的，已经被磨得发皱，他把纸包推到林辰面前，“对了，小林，上次集市的账还没算呢，除去买材料的钱，还剩这些。”

　　林辰解开橡皮筋，里面是一沓零钱，有带着折痕的十元、二十元，还有不少一元、五角的钢镚，用小塑料袋单独装着。他一张一张数着，指尖划过带着体温的纸币，心里暖暖的。数完后，他抬头说：“一共两百三十七块五。要不咱们用这钱买点树苗？种在花架旁边，以后夏天就能遮凉了，喝茶、聊天都舒坦。”

　　“我看行，”苏晴立刻附和，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有种紫藤，开花时一串一串的，紫莹莹的，像瀑布似的，特别好看。而且花期长，能开一个多月呢。”她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紫藤架下能摆张竹床，躺着看花瓣往下掉，像做梦一样。

　　父亲也点头，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紫藤的模样——歪歪扭扭的藤条，上面画着一串圈，代表花朵，旁边还画了个小人，脑袋歪着靠在藤架下，大概是在说“开花时能躺在这儿乘凉”。画完，他抬头看林辰，眼里满是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正说着，昨天来买手工皂的张阿姨提着篮子路过，篮子里装着刚纳好的鞋底，粗麻绳在布面上绣出朵向日葵。她看到他们在花架下聊天，笑着凑过来：“哟，你们在这儿喝茶呢，真会享受！”她眼睛一亮，指着花架，“你们这花架搭得真好看！王大爷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上次给我家修的板凳强多了。”

　　王老汉“嘿”了一声：“你那板凳腿都朽了，能修好就不错了。”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张阿姨也不恼，放下篮子坐在竹凳上，拿起一颗草莓：“对了小苏，你上次发的手工皂配方我试了，做出来的皂有点硬，洗着剌手，是不是精油放少了？我按你写的比例放的薰衣草精油啊。”

　　苏晴赶紧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纸笔：“阿姨，可能不是精油的事，是橄榄油比例没掌握好。您看，橄榄油得多放些，它能让皂变柔软，要是放少了，就会硬邦邦的。我再跟您说说怎么调，这次您记下来……”两人凑在一块儿讨论起来，张阿姨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从篮子里掏出个小本子记着，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父亲和王老汉则蹲在花架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种树的位置。王老汉说：“紫藤得种在花架西边，能晒着太阳，长得旺。”父亲却摇头，用树枝把西边的记号划掉，在东边画了个圈，意思是“东边离屋子近，浇水方便”。两人你一笔我一划，偶尔因为位置不合拍，还会互相瞪一眼，王老汉用烟袋杆敲父亲的树枝，父亲就把王老汉的树枝往旁边拨，像两个争糖吃的小孩，没过几秒又咧开嘴笑，肩膀碰着肩膀，亲密得很。

　　林辰坐在竹椅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人讨论着手工皂的配方，声音细细软软的；有人规划着种什么树，争得面红耳赤又很快和好；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风里飘着草莓的甜和野茶的香，还有张阿姨鞋底麻绳的草木气。

　　他忽然想起刚搬来的时候，总觉得日子像杯白开水，淡得没滋味。那时候父亲刚出院，整天沉默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他自己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就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连做饭都觉得多余。可现在才发现，原来日子就像这杯茶，把糖块丢进去，慢慢搅，总能尝到甜味；把茶叶放进去，静静泡，总能喝出香气。就像这些琐碎的闲谈，这些为小事的争执，这些不经意的陪伴，慢慢熬着，就把日子熬成了自己喜欢的味道，醇厚，温暖，让人舍不得放下。

　　“对了，”林辰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下次集市咱们搞个换物活动吧？家里有闲置的东西，扔了可惜，留着占地方，拿来换别人需要的，既不浪费，又能凑个热闹，多有意思。”他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用弹珠换画片，用橡皮换糖，换到的东西总能高兴好几天。

　　“这个好！”王老汉拍了下手，竹桌都被震得晃了晃，“我那堆木刻剩的边角料，有几块紫檀木的小碎块，扔了心疼，说不定有人能用上，雕个小印章啥的。”他越说越起劲，“我还有个旧鸟笼，竹条有点松，修修还能用，换个蛐蛐罐也行啊。”

　　苏晴也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还有些没用完的精油，佛手柑味的，我不太喜欢，能换点毛线，学着织围巾。上次看张大妈织的围巾，花样真好看，正想学呢。”她还想起自己有个旧台灯，底座是陶瓷的小猫，开关坏了，说不定有人会修，能换个小盆栽。

　　父亲在地上画了个箭头，指着自己，又画了个棋盘，棋盘上歪歪扭扭地摆着几个棋子，最后画了副新棋子的模样，大概是说“我用旧棋盘换副新棋子”。他那副棋盘还是年轻时买的，边角都磨圆了，棋子也丢了两个，总用石子代替，早就想换副新的了。

　　张阿姨听完，也来了兴致，拍着大腿说：“我家有台旧缝纫机，蝴蝶牌的，当年结婚时的陪嫁，现在没人用，放在储藏室占地方。我正好想换个书架，放我那堆菜谱，到时候我也来凑个热闹！”她还说要把孙子穿小的衣服带来，换点别的小孩的玩具，“都是好料子，扔了怪可惜的。”

　　阳光慢慢移过竹桌，把杯子里的茶水晒得温热。林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野茶的涩混着淡淡的回甘，像极了这些日子——有父亲生病时的焦虑，有争执时的涩；有苏晴帮忙时的温暖，有王老汉搭把手的热乎，有街坊们凑在一起的热闹，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倒成了让人忘不了的滋味，踏实，安心。

　　他掏出手机，在社区群里发了条消息：“三月初十，花架下换物集市，带上你的闲置，来换一份惊喜～不用的东西换有用的，还能聊聊天，喝喝茶。”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一串“好啊”“我要参加”的回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李大爷说要把钓鱼竿拿来换个象棋盘，刘阿姨说有台旧电风扇想换个微波炉，还有人问能不能用自家种的青菜换手工皂。

　　父亲凑过来看手机，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看到大家的回复，他咧着嘴指了指屏幕，又指了指自己画的棋盘，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里的光比杯里的茶汽还亮，像是在说“肯定有人跟我换棋子”。

　　林辰笑着点头，帮他把手机字体调到最大：“放心，肯定有人跟您换。说不定还有人用新棋子跟您换书法呢，到时候您可得露一手。”父亲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已经赢了似的。

　　风又吹过花架，新抽的藤芽晃了晃，叶子上的水珠掉下来，落在泥土里，悄无声息。王老汉和张阿姨聊起了种草莓的技巧，苏晴在旁边认真听着，时不时记在小本子上，父亲则蹲在地上，继续完善他的紫藤花架图，画得格外认真。

　　日子就这么往前走着，带着点盼头，带着点热闹，像花架上的牵牛花藤，慢慢往上爬，长出了新的模样。阳光正好，茶香袅袅，草莓的甜味在风里飘得很远，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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