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殿下”的棋局

　　那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早已洞悉他的存在，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点破。

　　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暴露了！是那琴音本就是诱饵，还是自己的行藏终究未能瞒过这等高手？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暴起发难？立刻遁走？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瞬间绷紧的肌肉。对方既然没有立刻呼喊侍卫，而是出言相邀，事情或许尚有转圜余地。此刻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坐实了“刺客”的身份，陷入围剿。

　　他没有选择。

　　“吱呀——”

　　沈默推开那扇虚掩的雕花木窗，身形利落地翻了进去，落地无声，水珠从湿透的衣角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痕。他站直身体，目光坦然地对上室内两人的视线。

　　弹琴的女子已然完全转过身来。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云鬓高绾，仅簪一支素白玉簪，身着月白色宫装，裙裾曳地，气质清冷如霜雪覆梅，眉眼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年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正是沈默在西苑远远瞥见过一眼的那位“殿下”！

　　而坐在她对面的周允道，此刻脸上血色尽失，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茶水险些泼洒出来。他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指挥使，”那女子，或者说，“殿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沈默身上，仿佛他并非不速之客，而是应邀而来的宾客，“本宫等你多时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让沈默心中再震。她不仅知道有人在外，更一口道破了他的身份！

　　“卑职沈默，参见殿下。”沈默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心中急速盘算着对方的意图。他注意到，这位“殿下”对他的狼狈模样和擅闯之举，似乎并无多少怪罪之意，反而……有种审视与等待的意味。

　　“免礼。”殿下微微抬手，目光转向面色惨白的周允道，“周侍郎，看来你的‘金蝉脱壳’之计，并非万无一失。”

　　周允道猛地放下茶盏，站起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殿下！此人……此人乃朝廷钦犯，擅闯禁苑，罪该万死！应立刻拿下！”

　　“拿下？”殿下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淡淡的嘲讽，“拿下他，然后呢？让昨夜冰窖之事，彻底公之于众？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礼部侍郎周允道，与影楼逆贼勾结，试图以邪法献祭天子亲卫，开启幽冥之门？”

　　周允道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瘫软下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沈默也是心中剧震。这位殿下，对昨夜之事竟知之甚详！她不仅知道周允道的勾当，更知道冰窖内的具体细节！她在此刻点破，意欲何为？

　　“殿下……臣……臣是被逼的！是曹青安，是影楼他们……”周允道试图辩解，语无伦次。

　　“逼你？”殿下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逼你与他们合作，逼你为他们传递消息，逼你在朝中为他们铺路？周允道，你贪恋权势，欲借影楼之力更上一层楼，甚至觊觎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秘法’，真当本宫不知吗？”

　　她每说一句，周允道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到最后，已是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原来……原来殿下早就……”

　　“本宫若不知，你又怎能安然坐在这里，与本宫‘商议’后续之事？”殿下语气转冷，“只可惜，你找的靠山，似乎并不怎么牢靠。曹青安死了，阎罗也死了，‘钥匙’毁了，‘门扉’破了。你的梦，该醒了。”

　　周允道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殿下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沈默身上：“沈指挥使，想必你心中有许多疑问。”

　　沈默沉声道：“卑职确有许多不解。殿下既知周允道与影楼勾结，为何不早将其拿下？昨夜之事，殿下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引卑职来此，所为何事？”

　　他一连三问，直指核心。

　　殿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泛音。

　　“影楼扎根之深，远超你的想象。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她缓缓道，“至于昨夜……本宫不过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疯狂，也看着你们，如何将这疯狂暂时扼杀。”

　　她抬起眼，看向沈默，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些许不同的神采，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欣赏、怜悯与一丝决然的光芒。

　　“而引你来此，是因为，到了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选择？”沈默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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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站在哪一边。”殿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或者说，选择相信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背对着沈默和周允道。

　　“皇兄……陛下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并非不知契约的代价，而是……心甘情愿。为了所谓的王朝永固，为了那镜花水月般的‘超脱’，他默许了这一切，甚至……是推动者之一。”

　　沈默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一位皇室成员口中证实，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帝，竟然是主谋！

　　“影楼，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把更锋利、也更危险的刀。曹青安是，阎罗是，周允道……也曾是。”殿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这把刀，如今已经有了反噬其主的迹象。他们想要的，或许比陛下所能给予的，更多。”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默：“殷破军是一股力量，他想要以雷霆手段，肃清宫闱，斩断契约。但这无异于与整个皇室潜藏的势力为敌，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便成功，国本动摇，外敌环伺，大雍又将陷入何等境地？”

　　沈默沉默。殷破军的道路，是破而后立，但破之后，能否立起来，谁也不知道。

　　“所以，殿下有另一条路？”沈默问道。

　　“有一条更险，但也可能保住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的路。”殿下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只有沈默能清晰听到，“与其彻底撕破脸，不如……从中掌控。弄清楚影楼真正的底牌，弄清楚‘蓬莱’与‘幽冥’的真相，然后……想办法，反过来控制这股力量，或者，至少让它不能再为祸世间。”

　　沈默心中巨震！这位殿下的野心和胆量，远超他的想象！她竟然想火中取栗，反过来利用甚至控制那恐怖的神秘力量！

　　“这……可能吗？”沈默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殿下回答得异常坦诚，“但这是目前看来，代价可能最小的一条路。需要有人潜入影楼核心，需要有人弄清楚契约的根源，需要有人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沈默：“而你，沈默，身负凤魂传承，是随风一脉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可能接近并影响那股力量的人。殷破军是明处的刀，而你……可以是暗处的棋。”

　　沈默终于明白了。这位殿下，是想招揽他，让他成为她这盘大棋中的一枚关键棋子，一枚潜入影楼内部、执行她那“掌控”计划的暗子！

　　风险之大，无异于踏足万丈深渊！一旦身份暴露，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为何认为，卑职会答应？”沈默声音干涩。

　　“因为你没有更好的选择。”殿下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殷破军的道路充满不确定性，且势必伴随着无尽的杀戮与动荡。而随风一脉的使命，是守护，而非毁灭。本宫这条路，或许更能实现你先祖的遗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瘫软的周允道：“而且，本宫可以给你提供庇护，可以提供你需要的信息和资源，甚至可以……帮你救出你想救的人。”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似乎知道追命也在附近。

　　沈默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这位殿下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也似乎符合随风守护的初衷。但他能信任她吗？一个能冷眼旁观昨夜惨剧、心思深沉如海的皇室成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鸣般的哨音。

　　是追命的信号！他发现了异常情况！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听雨楼外，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人数众多，正迅速包围过来！

　　周允道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跳起：“是……是禁军！他们发现这里了！”

　　殿下脸色微沉，但并未慌乱，她快速对沈默道：“看来，有人不想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沈默，本宫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日辰时，若你愿意，可来‘澄心堂’寻本宫。”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雕刻着凤穿牡丹图案的玉符，塞到沈默手中：“凭此物，可畅通无阻。”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静室另一侧的屏风之后，那里似乎另有出口。

　　周允道惊慌失措，也想跟着离开，却被殿下冰冷的目光阻止：“周侍郎，你该留下来，面对你应得的一切。”

　　周允道瞬间面如死灰，僵在原地。

　　脚步声已至回廊！

　　沈默不再犹豫，深深看了一眼殿下消失的屏风方向，将玉符紧紧攥住，身形一闪，再次从那扇雕花木窗翻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在他入水的刹那，听雨楼的门被轰然撞开，大批顶盔贯甲的禁军涌了进来，为首的将领厉声喝道：“奉旨搜查逆党！所有人束手就擒！”

　　湖水淹没头顶，隔绝了楼内的喧嚣。

　　沈默如同一条游鱼，奋力向湖对岸潜去。心中却如同这冰冷的湖水，波澜起伏。

　　殿下的提议，殷破军的道路，随风的责任，追命的安危……无数条线交织在一起，将他推向一个必须做出的抉择。

　　而水面之上，围捕的罗网，已然收紧。

　　他必须尽快与追命汇合，离开这是非之地。

　　明日辰时，澄心堂……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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