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骨岛祭坛

　　小舟载着沈默，再次没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浓稠灰白。手中那枚冰冷的青铜箭头，以及怀中那本记载着绝望的笔记，如同沉重的铅块，不仅压在行囊里，更压在心头。

　　百年之前的影楼探索队，怀揣着对“圣尊”与“契约”的信仰而来，最终却在这片迷雾中陷入疯狂与毁灭，留下了“契约是假”的血泪控诉。而如今，影楼依旧在活跃，依旧在试图唤醒“幽冥”，他们是真的掌握了更多秘密，还是……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被这迷雾本身所驱使的傀儡？

　　那枚不属于影楼、甚至可能不属于中原的青铜箭头，又指向何方？是敌是友？

　　疑问如同周遭的雾气，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沈默收敛心神，将凤魂之力维持在最低程度的运转，如同在黑暗中护住一盏摇曳的孤灯，既抵御着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也避免过度刺激这片仿佛拥有生命的诡异环境。他不再强行分辨方向，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上，感受着雾气最细微的流动，水流最隐晦的变化，以及那永恒低语声中偶尔出现的、不和谐的“杂音”。

　　时间依旧混沌。饥饿与干渴开始悄然袭来，他携带的少量清水和干粮在登古船前就已耗尽，此刻全凭深厚的修为支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墨黑色的海水，那水中蕴含的邪气让他丝毫不敢有饮用的念头。

　　就在他感到体力与精神都在缓慢流逝之时，前方的雾气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绿色的光芒。

　　那光芒极其微弱，飘忽不定，如同夏夜坟地间的鬼火，在浓雾中时隐时现。

　　沈默心中一凛，立刻停下了划桨的动作，小舟随着凝滞的海水轻轻晃动。他凝神望去，那幽绿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移动，划出一道道诡异的轨迹，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是陷阱？还是……某种标记？

　　他想起了沉船笔记中最后那句模糊的警告——“千万别相信……那光……”。指的难道就是这种东西？

　　然而，此刻他孤立无援，迷失方向，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一条线索。他沉吟片刻，决定谨慎地靠过去看看。

　　他不再使用船桨，而是将手掌轻轻按在水面，催动一丝极其微弱的凤魂之力，如同船舵般，引导着小舟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幽绿光点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那光点的真容逐渐清晰。那并非单一的光源，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绿光粒汇聚而成的一小片光云。这些光粒在雾气中飞舞、盘旋，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指向迷雾更深处的路径。

　　更让沈默注意的是，在这些幽绿光粒飞舞的轨迹下方，那墨黑色的海水中，隐约可见一些苍白的东西。他定睛细看，竟是无数细碎的、如同某种鱼类或软体生物的骨骼，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这一小片海底，那些幽绿光粒似乎正是从这些骨骼中散发出来的。

　　磷火？由亡骸孕育出的指引之光？

　　沈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景象美丽而诡异，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一丝凤魂之力探向那片光云。力量触及的瞬间，那些幽绿光粒仿佛受惊般剧烈地闪烁、躁动起来，但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飞舞得更加急切，指向性也更加明确。

　　同时，他怀中的那枚青铜箭头，也微微震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些磷火隐隐对抗的温热感。

　　这箭头……在排斥这些磷火？但也仅仅是排斥，并非你死我活的敌意。

　　沈默心中有了计较。这些磷火指引的路径，或许并非善意，但至少在目前，它们似乎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方向”。而青铜箭头的反应，则提醒他需要保持绝对的警惕。

　　他不再迟疑，操控着小舟，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那片幽绿的光云，驶入了这条由亡骸与磷火标记出的诡异航道。

　　航道内的雾气似乎比其他地方稍微稀薄一些，但那低语声却变得更加具体、更加……个人化。沈默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其中夹杂着某些断断续续的词语片段：

　　“……这边……来……”

　　“……遵循……光……”

　　“……回家……”

　　“……献上……一切……”

　　这些声音充满了诱惑，仿佛在耳边轻声细语，撩拨着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软弱。若非凤魂之力牢牢护住灵台，恐怕心神早已失守，盲目地追随这亡者之路而去。

　　小舟在磷火的指引下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雾气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广阔的水域。水域的中央，并非岛屿，而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惨白色骨骸堆积而成的、如同小型山丘般的“岛”！

　　那些骨骸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人类的，有各种奇异海兽的，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无法辨认的、扭曲怪异的骨骼，它们被某种力量强行挤压、粘合在一起，构成了这座散发着冲天死气与怨念的骨岛。岛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幽绿色的磷火，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将整个骨岛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而在骨岛的最高处，赫然矗立着一座……祭坛。

　　那祭坛同样由白骨垒成，样式古朴而邪恶，顶端摆放着一个黑漆漆的、看不清具体形态的物件。祭坛周围，跪伏着数十个身披破烂黑袍的身影！他们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面向祭坛，似乎在举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影楼的人！

　　沈默心中一震，立刻将小舟隐入一片稍浓的雾气边缘，收敛所有气息，仔细观察。

　　那些黑袍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他们身上的黑袍与曹青安、阎罗所穿的类似，但更加破旧，沾满了污秽，仿佛在此地跪拜了无数岁月。

　　是活人？还是……和那艘古船上的水手一样，是被控制的傀儡？亦或是……早已死去多时，被某种力量维系着跪拜的姿态？

　　沈默的目光越过那些跪拜的黑袍人，投向骨岛祭坛的顶端。那黑漆漆的物件，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是所有邪气与低语的源头之一。

　　他注意到，那些指引他前来的幽绿磷火，在抵达骨岛边缘后，便不再前进，只是围绕着骨岛盘旋飞舞，仿佛在畏惧，又像是在……朝拜。

　　难道这骨岛和祭坛，才是它们真正的指引目标？

　　就在沈默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异变突起！

　　祭坛顶端那黑漆漆的物件，猛地颤动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阴邪力量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

　　跪伏在周围的那些黑袍人，身体齐齐一震，随即，他们猛地抬起头，露出了兜帽下的面容——那并非活人的脸，而是一个个扭曲的、由阴影和雾气构成的、没有五官的恐怖面孔！

　　同时，骨岛周围海面上那些幽绿的磷火，如同接到了命令，疯狂地向着祭坛顶端的黑色物件汇聚而去，被其迅速吸收！

　　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开始从那黑色物件中苏醒！

　　沈默脸色剧变！这东西……在吸收磷火的力量，似乎要彻底苏醒过来！

　　不能让它得逞！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阻止那黑色物件的异变。然而，就在他即将行动的瞬间，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别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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