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火未绝

　　那女子立于船头，深蓝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却遮不住那双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眸子。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与这死寂葬海格格不入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气与……某种深沉的疲惫。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先是落在沈默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随即下滑，牢牢锁定在他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感的青铜箭头之上。那双星眸之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追忆，有难以言喻的沉重，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沈默也停下了划桨的动作，小舟在略显平静的水面上微微起伏。他体内凤魂之力自然流转，警惕并未放松，但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直接的敌意。更重要的是，她手中那柄青铜短杖，与这箭头同源的气息如此鲜明，几乎在彼此共鸣。

　　“你是谁？”沈默开口，声音因方才在纷乱区的消耗而略显沙哑。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从箭头移到沈默的脸上，似乎要透过他疲惫的外表，看清他的本质。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低语背景的葬海中清晰可闻：

　　“你可以叫我，‘星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箭头，“而你手中之物，名为‘破魑焰矢’，是我族遗落在外界的信物之一。我感知到它的气息在此地出现，故而寻来。”

　　星槎？破魑焰矢？我族？

　　沈默心中念头急转。灰袍老者提及的“观星者后裔”或“星焰持有人”，难道就是她？

　　“你来自海外？与‘观星者’有何关系？”沈默直接问道，同时暗暗戒备。尽管对方气息同源，但在这诡异之地，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听到“观星者”三字，星槎（暂且以此称呼她）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那抹沉重之色更加明显。“观星者……是我族的先贤。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身负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至阳之力，却又手持我族信物，闯入这‘归墟葬海’？”

　　归墟葬海？这是此地真正的名字？

　　沈默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以换取信任。“在下沈默，随风一脉当代传人。受人所托，为追查影楼与‘幽冥契约’真相而来。至于这箭头，乃是从一艘百年前的影楼沉船中所得。”他省略了殿下的具体身份和古船的经历，只点明核心目的。

　　“随风……一脉？”星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对这个称谓并不陌生，但又有些意外，“守护龙脉与人道气运的随风？你们……竟然还有传承存世？”她微微蹙眉，“影楼……便是那群妄图篡改古契，唤醒‘寂灭之暗’的狂徒吗？”

　　她果然知道！而且直接点出了“寂灭之暗”这个名称！

　　“正是。”沈默精神一振，“我在纷乱区得一缕‘观星者’前辈神念告知，契约本指向‘星渊守护者’，却被影楼篡改，意图召唤‘寂灭之暗’。前辈言，需集齐被拆解的原始碑文，并找到观星者后裔或星焰持有人，方可正本清源。”

　　星槎沉默了片刻，仰望了一眼被浓雾遮蔽的、仿佛永恒灰暗的天空，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先贤神念未绝，乃是不幸中之万幸。可惜，我族如今……凋零殆尽，仅存之人，亦如我这般，驾星槎，巡游于葬海边缘，收集散落的信物与信息，试图阻止那最坏结局的到来，却往往力不从心。”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沈默，眼神变得锐利：“你说你为追查真相而来，可知前方是何等险境？蓬莱核心，‘归墟之眼’，是‘寂灭之暗’力量渗透最剧之处，亦是影楼经营多年之巢穴。凭你一人，身负如此醒目的至阳气息，无异于飞蛾扑火。”

　　“我知道危险。”沈默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随风一脉的职责，便是守护。若任由‘寂灭之暗’降临，世间必将生灵涂炭。个人安危，不足挂齿。”

　　星槎凝视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你的决心，我感受到了。或许……先贤神念指引你至此，并非偶然。”她抬起手中的青铜短杖，杖头指向沈默手中的箭头，“‘破魑焰矢’不仅是信物，亦能感应到其他碎片，以及……碑文所在的大致方位。你我能在此相遇，便是星火未绝之证。”

　　她话锋一转：“但若要前往归墟之眼，凭你这叶小舟，绝无可能穿过外围的‘迷识雾障’与‘噬魂暗流’。即便是我这艘‘巡星槎’，也需谨慎规划路线，避开影楼的巡逻‘骸舟’。”

　　沈默心中一动：“姑娘的意思是？”

　　“我可以带你一程。”星槎干脆利落地说道，“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登船之后，需听从我的指引。葬海之内，危机四伏，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以。”

　　“第二，”星槎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若真能找到部分原始碑文，需由我先行拓印解读。我族为此付出太多，必须确保碑文之力用于正途，而非重蹈覆辙。”

　　沈默略一思索，点头应允：“理当如此。我所求乃真相与破局之法，并非觊觎碑文力量。”

　　“好。”星槎不再多言，她操控着巡星槎缓缓靠近，放下绳梯，“上来吧。你的小舟，可系于船尾。”

　　沈默不再犹豫，将小舟系好，敏捷地攀上绳梯，落在了巡星槎的甲板上。脚踩在坚实的、带着冰凉触感的暗紫色木板上，他立刻感觉到这艘船的不同。船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能量场，将外界的雾气与低语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开来，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星槎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能如此快速适应船上的环境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说。她走到船舵旁，那船舵亦是由类似的暗紫色木材制成，上面镶嵌着几颗微小的、散发着星辉的晶石。

　　“坐稳了。我们要加速了。”星槎的声音依旧清冷，她双手握住船舵，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与青铜短杖同源的银辉。整艘巡星槎仿佛活了过来，船身微震，船帆上的星图骤然亮起，引导着船只以一种远超小舟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切开了浓稠的雾气，向着葬海更深、更危险的核心区域驶去。

　　沈默站在船首，看着两侧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雾景，感受着脚下船只稳定而强劲的动力，心中稍定。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看了一眼掌舵的星槎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仿佛与这艘船、与这女子产生着微妙共鸣的青铜箭头。

　　星火已聚，能否燎原，就看这归墟之眼一行了。

　　巡星槎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危机四伏的葬海迷雾中，划出一道银辉闪烁的轨迹，直刺那传说中一切谜团与灾难的源头——归墟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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