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旭白

　　王府门前的一场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荡开，又悄无声息地被更大的暗流吞没。

　　被拿下的内侍及其随从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声息。地上的狼藉被迅速清理干净，连那苦涩的药味都被风吹散，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府中上下看沈月凝的眼神，已然不同。那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轻蔑，而是掺杂了惊惧、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萧绝挥退了众人，偌大的前院一时只剩他们二人。他依旧那副懒散模样，仿佛刚才下令拿人的不是他。

　　“爱妃受惊了。”他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诚意，目光却在她身上细细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展现了惊人潜力的兵器，“看来这王府，比本王想的还不清净。”

　　沈月凝面无表情：“王爷既知不清净，何必留些魑魅魍魉在身边？”

　　萧绝挑眉，似笑非笑：“哦？爱妃这是要替本王清理门户了？”

　　“妾身不敢。”沈月凝垂眸，“只是不喜吵闹。”

　　【不喜吵闹？本王看你是想闹个天翻地覆。】那心声立刻嗤笑，【不过……正合我意。】

　　萧绝低笑一声，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道：“既入了府，总闷着也无趣。三日后，平阳郡主在府中设赏花宴，给本王递了帖子，点了名要见见你。准备一下，随本王同去。”

　　平阳郡主？

　　沈月凝搜索着记忆。先帝幼女，当今圣上的姑母，地位尊崇，却因是女子且早年丧夫，并不涉朝政，只爱风花雪月，在京中贵女圈中颇有声望。给她递帖子？是太后的意思，还是这位郡主自己的主意？

　　“是。”她应下，无从拒绝。

　　萧绝看着她那副逆来顺受的平静样子，眼底兴味更浓，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郡主府上，热闹得很，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爱妃这性子，去了定不会无聊。”

　　他话里有话。

　　沈月凝抬眸，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微动。

　　三日后，郡主府。

　　车马盈门，香风鬓影。比起摄政王府的森严肃穆，平阳郡主的府邸更显精巧奢华，处处透着闲适风雅。

　　萧绝与沈月凝的到来，无疑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尤其是沈月凝，一身湖蓝色织锦长裙，妆容清淡，发髻间只簪一支碧玉珠花，在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素净，却偏因那份冷冽沉静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探究的，嫉妒的，好奇的。她恍若未觉，只安静地跟在萧绝身侧半步之后，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王妃。

　　萧绝一入席，便被一群官员围住寒暄。他游刃有余地应酬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被有意无意“冷落”在一旁的沈月凝。

　　【啧，丢她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被那群女人生吞了？】

　　【要不要叫过来？算了，看看她怎么应对。】

　　沈月凝乐得清静，寻了处临水的偏僻回廊坐着，目光淡淡扫过满园姹紫嫣红，心思却早已飞远。

　　“王妃姐姐怎么独自在此？”一个温柔得体的声音响起。

　　沈月凝回头，是柳姨娘。她今日也跟来了，穿着一身水粉色衣裙，打扮得恰到好处，既不抢风头，又不失柔美。她身后还跟着几位面生的贵女，想必是方才交际时认识的。

　　“此处清净。”沈月凝淡淡道。

　　柳姨娘在她身旁坐下，笑容温婉：“姐姐初来京城，怕是许多人都不认得吧？方才几位小姐还问起姐姐呢，妹妹便自作主张，带她们来给姐姐见礼。”

　　她说着，侧身引荐身后一位穿着鹅黄色云锦裙、容貌娇俏明媚的少女：“这位是永昌侯府的二小姐，林薇薇妹妹。薇薇妹妹最是活泼可爱，郡主也常夸她呢。”

　　林薇薇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如黄莺：“薇薇见过王妃娘娘。”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天真好奇，“娘娘真好看，就是瞧着有些清冷，可是京城的风物不习惯？”

　　她话语直白，带着少女不谙世事的娇憨，眼神却在她过于素净的衣饰上飞快地溜了一圈。

　　沈月凝还未答话，另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薇薇，休得无礼。”

　　沈月凝循声望去，只见回廊转角处缓步走来一名青年男子。身着月白长衫，腰系玉带，面容清俊，气质温文，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疏淡。

　　“哥！”林薇薇嘟起嘴，跑过去拉住男子的手臂，“我哪有无礼，我只是关心王妃娘娘嘛。”

　　男子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上前几步，对着沈月凝拱手一礼，姿态从容，声音清越：“在下永昌侯府世子，林叙白。舍妹年幼无知，言语冒犯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永昌侯世子？沈月凝略有耳闻。永昌侯府是清流代表，这位世子年纪轻轻便以才学闻名，颇得士林赞誉，据说……与柳姨娘娘家是远亲？

　　“林世子言重了。”沈月凝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温润的眉眼，并无多少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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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叙白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探究，很快便隐去，依旧是那副温和守礼的模样：“久闻王妃芳名，今日得见，是在下之幸。”

　　【沈太傅之女，竟嫁入了摄政王府……可惜了。】一个平静的、带着些许惋惜的心声，清晰地传入沈月凝脑海。

　　沈月凝指尖微顿。又一个？这林叙白的心声，她竟也能听见？只是这心声与他温润的外表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疏离。

　　柳姨娘见状，笑着打圆场：“世子爷太过拘礼了。王妃姐姐性子好，不会怪罪的。”她亲昵地挽住林薇薇的手，“薇薇妹妹不是说要去看郡主新得的绿牡丹吗？我们一起去吧，也让王妃姐姐清净会儿。”

　　林薇薇被拉走，还不忘回头冲沈月凝甜甜一笑。

　　林叙白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廊下，目光望向水面的睡莲，状似无意地轻声道：“郡主府的花匠手艺确是京中一绝，尤其是培育牡丹。只是这园中花木虽好，根基却扎在淤泥里，若不小心，易染污秽。”

　　他声音不大，恰好能让沈月凝听见。

　　沈月凝抬眸，看向他清俊的侧影。

　　【摄政王非良配，郡主府亦非净土。沈姑娘，好自为之。】那心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意味。

　　他在暗示什么？

　　沈月凝尚未开口，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哦？林世子何时对莳花弄草也有研究了？倒与本王这爱妃有几分共同话题。”萧绝不知何时摆脱了应酬，踱步过来，极其自然地站到沈月凝身侧，手臂状似无意地搭在她身后的廊柱上，形成了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

　　他目光落在林叙白身上，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林叙白转身，从容行礼：“王爷。在下不过偶有所感，让王爷见笑了。”

　　萧绝轻笑：“世子雅兴。只是赏花便赏花，说什么淤泥污秽，未免煞风景。”他低头，看向沈月凝，语气亲昵得近乎狎昵，“爱妃，你说是不是？”

　　沈月凝能感觉到他搭在廊柱上的手臂传来的压迫感，以及那只有她能听见的、瞬间变得尖锐的心声。

　　【林叙白？永昌侯府的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当着本王的面勾搭本王的王妃？】

　　【这小白脸看着人模狗样，心里琢磨什么坏水呢？】

　　沈月凝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过于贴近的气息，淡声道：“花无善恶，人心有别罢了。”

　　萧绝眸光微闪，搭在廊柱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林叙白像是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依旧温和道：“王妃见解独到，是在下迂腐了。”他再次拱手，“不打扰王爷与王妃雅兴，在下先行告退。”

　　他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消失在花丛深处，那份惋惜与提醒的心声也渐渐远去。

　　萧绝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沈月凝，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爱妃似乎，与林世子相谈甚欢？”

　　沈月凝抬眸，迎上他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王爷多心了。不过是偶遇，说了两句闲话。”

　　“闲话？”萧绝俯身，气息几乎喷在她耳廓，“本王怎么觉得，他看爱妃的眼神，不那么‘闲’呢？”

　　【小白脸！一看就没安好心！下次赏花宴不许他来了！】

　　沈月凝心底那点因林叙白心声而起的波澜，瞬间被萧绝这毫不讲理的醋意（真假难辨）搅得无影无踪。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冷了下来：“王爷若无事，妾身想去那边看看。”

　　萧绝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样子，眼底暗沉一闪而逝，随即又染上那抹惯有的玩味：“巧了，本王也正想去那边。同行？”

　　沈月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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