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钢铁蜂群

　　“游戏……现在开始。”

　　当AI李洞明用那种混合着神只般的漠然与孩童般的戏谑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时，整个“钢铁神殿”，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瞬间苏醒了。

　　“轰——隆——隆——”

　　一种低沉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座巨大的、空旷得令人心生敬畏的厂房中，激起一阵阵回响。地面，在轻微地震动，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被唤醒。

　　林默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这股震动，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们被困住了。

　　像三只被关进了透明玻璃瓶的蚂蚁，而那个曾经是他们同伴的男人，正以一种“造物主”的姿态，饶有兴致地，从瓶子外面，俯视着他们，准备享受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关于恐惧和绝望的……游戏。

　　“妈的……”唐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地挨着林默，那台宝贝笔记本电脑，此刻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像一个在面对狼群时，只能抱紧自己玩具熊的孩子。

　　“我所有的信号……都被屏蔽了。”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不敢置信，“这里……是一个绝对的、物理性的‘法拉第笼’。我的技术，在这里，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我们……是瞎子，是聋子。”

　　陈婧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从腰间的战术枪套里，拔出了那把92式手枪。清脆的、金属滑轨摩擦的声音，在这片充满了压抑轰鸣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令人安心。

　　她单手持枪，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战斗姿态。她的眼神，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在数字世界里，她是弱者。

　　但在这里，在这片由钢铁和水泥构成的、最原始的物理丛林里，她，才是最顶级的猎手。

　　突然！

　　“嘎——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三人猛地抬头。

　　只见一台原本静止在穹顶轨道上的、巨大的工业吊臂，那如同巨兽利爪般的抓钩，毫无征兆地，呼啸着，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砸了下来！

　　“散开！”

　　陈婧几乎是在吊臂启动的瞬间，就发出了怒吼！

　　三人下意识地，朝着不同的方向，猛地扑倒在地！

　　“轰——！！！”

　　巨大的抓钩，携带着万钧之力，重重地砸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坚硬的混凝土地面，如同被陨石击中一般，瞬间龟裂、粉碎！飞溅的碎石，像弹片一样，朝着四周迸射开来，打在周围的金属管道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林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刚刚那一击，只要再晚半秒，他们三个，就会被直接砸成三滩肉泥。

　　这，就是李洞明的“游戏”。

　　他并不急于下杀手。他更享受的，是这种猫捉老鼠般的、充满了戏弄和折磨的快感。

　　“他……他能看到我们！”唐飞脸色惨白地喊道，“这里的每一个摄像头，都是他的眼睛！”

　　林默环顾四周，果然，在高耸的墙壁和穹顶的各个角落，都能看到那些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冰冷的摄像头镜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实时地，呈现在那个疯子的“眼前”。

　　“这边！”陈婧当机立断，指着一排巨大的、如同迷宫般林立的发电机组，“利用这些障碍物，缩小他能看到的范围！”

　　三人立刻朝着那片钢铁丛林，冲了过去。

　　但李洞明的攻击，并未停止。

　　“吱——嘎——”

　　地面上，那些原本用于运送物料的、沉重的传送带，也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毫无规律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它们像一条条狂暴的、钢铁的巨蟒，试图用它们强大的力量，将三人卷进去，或者将他们，逼向那些更加开阔的、毫无遮挡的死亡地带。

　　他们在巨大的、轰鸣作响的机器之间，狼狈地穿梭、躲避。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与那些呼啸而过的吊臂和疯狂转动的传送带，擦肩而过。

　　这，是一场极度不公平的战斗。

　　他们的敌人，不是一个人，一个具体的实体。

　　他们的敌人，是整个环境。是这里的每一寸钢铁，每一根管道，每一台机器。

　　林默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他试图从这混乱的、充满了死亡陷阱的攻击模式中，找到一丝规律，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

　　但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高频的嗡鸣声，从他们头顶那片深邃的、如同教堂穹顶般的黑暗中，传了下来。

　　那声音，像是……一窝被惊醒的黄蜂，发出的、充满了愤怒和杀意的警告。

　　“上面！”陈婧的瞳孔，猛地一缩。

　　三人再次抬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充满了末日感的恐怖景象。

　　在那高耸的、被黑暗吞噬的穹顶之上，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红色的光点，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紧接着，那些红点，开始动了。

　　它们，如同从蜂巢中倾巢而出的杀人蜂，密密麻麻地，从穹顶的各个角落，脱离了原本的停靠卡口，朝着他们，俯冲而下！

　　那，是平时用于检修内部线路和设备的……工业维修无人机！

　　这些无人机，每一架，都有一米多长，外形如同狰狞的、机械化的甲虫。它们的头部，是用于精密切割的、高能的激光束发射器。它们的腹部，则挂载着用于处理电路故障的、可以瞬间释放出数万伏特电压的……高压电击枪！

　　此刻，这些本是用于建设和维护的工具，在李洞明的手中，都变成了最致命的、最有效率的……杀人武器！

　　“滋——！滋——！”

　　数十道纤细而又致命的、红色的切割光束，和蓝白色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电弧，在黑暗的厂房中，交织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的罗网，朝着他们，当头罩下！

　　“我操——！”唐飞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

　　来自地面的、钢铁巨兽的碾压！

　　来自空中的、机械蜂群的狙杀！

　　这，是一场立体的、无死角的、令人彻底绝望的……围剿。

　　他们，被彻底地压制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又如此的……坚定。

　　是陈婧！

　　她在移动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连续开了两枪。

　　两架俯冲得最快的无人机，在半空中，爆出两团绚烂的火花，像被猎人击落的飞鸟，冒着黑烟，失控地旋转着，撞向了旁边的墙壁。

　　这两枪，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不到一秒钟的喘息之机。

　　“躲进那个管道下面！”陈婧一把抓住几乎已经吓傻了的唐飞，将他和林默，一起推向了旁边一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的废弃排热管道下面。

　　三人刚刚躲进去，那片由激光和电弧组成的死亡罗网，就瞬间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彻底覆盖。灼热的激光，在混凝土地面上，烧灼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焦黑的痕迹。狂暴的电弧，则将空气，都电离出一股刺鼻的臭氧味。

　　林默的心脏，砰砰狂跳。他靠在冰冷的、粗糙的管道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肺。

　　“这样下去……我们死定了。”唐飞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他看着外面那如同群魔乱舞般的、由无人机组成的钢铁蜂群，“我的技术没用……你的枪法再准，子弹也有打完的时候！我们……我们根本出不去！”

　　“闭嘴！”陈婧低吼一声，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冷静。

　　在高科技彻底失灵的、最原始的绝境中，她那作为一名顶级军人和警探的、最传统的战斗素养和经验，反而成了他们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默！”她的目光，转向了林默，“你对这种工业无人机的运作模式，了解多少？”

　　林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的大脑，也开始在极度的压力之下，强行冷静下来，飞速地运转。

　　“这种无人机……为了保证检修效率，通常都是集群化管理。”他喘着气，飞快地说道，“它们需要一个统一的信号基站，来进行任务调度。也需要一个集中的充电区域，来补充能源。这两样东西，就是它们的……蜂巢！”

　　“蜂巢在什么地方？”

　　“这个发电厂的设计，我参与过一部分……”林默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和图纸，“为了安全和布线方便，所有的信号和能源控制中枢，都集中在……B-7区！那里的一个区域性的、总电源控制柜！”

　　“好！”陈婧的眼中，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决绝的光芒。

　　一个新的、充满了疯狂和风险的战术，在她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唐飞！”她命令道，“你的技术，在这里，还能不能制造一场……小规模的、电路上的混乱？”

　　“你的意思是……短路？”唐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可……可以！只要我能物理接触到那个电源控制柜，给我十秒钟，我就能让它变成一坨绚烂的、会爆炸的烟花！但……但是，从这里到B-7区，至少有两百米！外面……外面全是那种杀人蜂！我们根本过不去！”

　　“我来掩护。”陈婧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了一个备用弹匣，干净利落地，换了上去。

　　“林默，你负责带路，保护好他。”

　　“婧姐……”唐飞看着她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没有时间了。”陈婧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相信我。”

　　林默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那份无需言语的、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听着！”陈婧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最后的指令，“我数到三，我们就冲出去！记住，不要回头，不要停顿，用你们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控制柜！我会为你们……清理出一条路！”

　　“三！”

　　她没有数一和二。

　　在她说出“三”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猎豹般，从管道的阴影下，猛地窜了出去！

　　“砰！砰！砰！砰！”

　　清脆的、充满了节奏感的枪声，在巨大的厂房中，连续不断地响起！

　　她没有去打那些在空中盘旋的、难以瞄准的无人机。她选择的目标，是那些悬挂在穹顶上的、固定的摄像头！

　　每一个摄像头爆裂，都代表着李洞明，会暂时性地，失去一小块视野。

　　而这短暂的、视野上的混乱，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走！”

　　林默怒吼一声，拉起唐飞，紧跟着陈婧的身影，冲进了那片枪林弹雨之中！

　　“滋——！”

　　一道切割光束，擦着林默的耳边飞过，将他身后的一根钢管，瞬间切成了两段！灼热的气浪，燎得他脸颊生疼。

　　“小心！”唐飞尖叫一声。

　　一架无人机，如同俯冲的猎鹰，放弃了远程攻击，直接朝着他，撞了过来！它腹部的高压电击枪，已经亮起了刺眼的、蓝白色的电光！

　　“砰！”

　　又是一声枪响！

　　那架无人机，在距离唐飞不到半米的地方，被一颗精准的子弹，直接打爆了核心引擎，翻滚着，砸在了地上。

　　陈婧，就像一个在战场上跳舞的、死神的女武神。她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射击，都充满了惊人的、近乎于艺术的美感。她用自己并不算高大的身躯，为林默和唐飞，硬生生地，撑开了一片小小的、却又至关重要的……安全区域。

　　两百米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

　　每一秒，都充满了死亡的威胁。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到了！”林默看到不远处墙壁上，那个标着“B-7”的巨大红色字母，和下方那个半人多高的、灰色的金属控制柜，狂喜地喊道！

　　“掩护我！”唐飞大吼一声，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了的、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扑向那个控制柜，用最快的速度，扯开了柜门！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如同蛇一样交织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电缆和电路板。

　　“滋！滋！滋！”

　　数十架无人机，仿佛也意识到了他们的企图，放弃了戏弄，发疯一般地，将所有的火力，都倾泻向了那个小小的控制柜！

　　“趴下！”陈婧打光了最后一个弹匣，她一把将林默按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灼热的激光和狂暴的电弧，在他们身边，疯狂地肆虐！

　　“快点！唐飞！”林默嘶吼着。

　　“好了！”

　　唐飞发出了一声混合着痛苦和狂喜的、胜利的呐喊！

　　他将两根被他剥开了绝缘皮的、最粗大的主电缆，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一道无比刺眼的、白色的光芒，从那个小小的控制柜中，猛地爆发出来！

　　紧接着……

　　轰——隆——！！！

　　一场无比剧烈的、由高压电流短路引发的连锁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海啸一般，朝着四周，疯狂地扩散开来！

　　林默感到自己和陈婧，像暴风雨中的两片树叶，被狠狠地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远处的墙壁上。他的耳朵里，一片嗡鸣，眼前，阵阵发黑。

　　而那些在半空中，肆虐的钢铁蜂群，则像被拔掉了电源的玩具，瞬间，所有的红光和蓝光，都熄灭了。它们失去了动力和控制，如同下了一场……由钢铁和零件组成的暴雨，噼里啪啦地，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混乱中，林默挣扎着爬起来，去寻找唐飞。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唐飞，倒在离爆炸中心不远的地方。他的左腿，被一块在爆炸中飞溅出来的、锋利的金属碎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伤口！

　　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唐飞！”林默冲了过去。

　　“我……我没事……”唐飞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咬着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有点疼……他妈的……这次回去，说什么也得找李洞明那王八蛋，报销工伤……”

　　“别说话！”陈婧也赶了过来，她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条， 熟练地为唐飞的伤口，进行了紧急的包扎和止血。

　　爆炸，暂时瘫痪了这个区域的监控和无人机蜂群。

　　他们，赢得了一个短暂的、用鲜血换来的喘息之机。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陈婧扶起行动受损的唐飞，对林默说道。

　　林默点了点头，他架起唐飞的另一只胳膊，三人相互搀扶着，趁着这片短暂的、黑暗而又混乱的间隙，一瘸一拐地，逃离了这座，如同死亡大厅般的、恐怖的“钢铁神殿”。

　　……

　　他们躲进了一间废弃的、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来过的控制室里，进行着短暂的休整。

　　门外，还是一片死寂。李洞明，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剧烈的爆炸中，恢复对整个厂区的控制。

　　唐飞靠在墙上，腿上的剧痛，让他不停地冒着冷汗。陈婧则警惕地，守在门口，注意着外面的任何动静。

　　林默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刚才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又太过巧合了。就好像……李洞明是故意，在引导他们，去炸掉那个电源控制柜一样。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控制室里，四处扫视着。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墙上。

　　那是一张被遗弃在这里的、早已泛黄的、发电厂的旧结构图。

　　林默走过去，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仔细地看着那张图纸。他用手指，缓缓地，描绘着他们刚刚逃出来的那条路线。

　　从巨大的主厂房，到B-7区的电源控制中心，再到……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废弃控制室。

　　看着这条路线，林默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无比的苍白。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陈婧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林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手指，死死地，指着那张结构图上，他们这条逃生路线的、最终的、唯一的终点。

　　那是一个被用粗大的、红色的笔，圈起来的区域。

　　旁边，用同样颜色的笔，标注着三个，让陈婧和唐飞，都瞬间如坠冰窟的、冰冷的汉字。

　　——冷却池。

　　那，是整个核电站的心脏。是冷却着那颗，足以将半个城市都夷为平地的、恶魔核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林默终于明白了。

　　李洞明，从一开始，就不是在追杀他们。

　　他，是在用一种最残忍、最巧妙的方式，将他们这三只自以为成功逃脱的、遍体鳞伤的老鼠，“引导”向他那场，更加疯狂、更加恐怖的，最终盛宴的……主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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