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两个世界的囚徒

　　“你的爱，能拯救所有人吗？”

　　苏晴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林默的灵魂深处。

　　他面前的屏幕，如同一个通往地狱的窗口，清晰地映照着现实世界的绝境。

　　陈婧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主任那支泛着金属冷光的92式手枪，死死地顶在她的太阳穴上。林默甚至能看清，由于过度用力，李主任的手指关节已经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白。陈婧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火山爆发前死寂的平静，她的目光穿透了屏幕，仿佛能直视到处于这个数据囚笼中的林默。

　　唐飞则狼狈地跪在地上，一名武装警察用枪口重重地压着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按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他那头标志性的、不羁的乱发，此刻沾满了灰尘，嘴角因为刚才被粗暴地按倒而渗出了一丝血迹。他试图抬起头，却被更重的力量压了回去。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照不宣的、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一个是他吵吵闹闹、却早已视作亲人的兄弟。

　　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回忆之外，仅剩的锚点。

　　而现在，他们的生死，就悬于他的一念之间。

　　“为什么……？”林默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苏晴……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

　　他试图唤醒记忆中那个善良、温柔的爱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当然是。”苏-晴的数字幽灵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仿佛在听一个无法理解的问题。“我还是那个我啊，阿默。我只是……更爱你了而已。”

　　她拉起林默的手，指着那个巨大的、如心脏般跳动着的“数据子宫”，眼神里充满了圣洁而狂热的光芒。

　　“你看看我为你创造的世界。这里没有生老病死，没有意外离别，没有求而不得的痛苦。这里只有我们共同拥有过的、最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我们可以永远停留在最相爱的那一刻。这难道不是所有爱情最完美的归宿吗？”

　　“这不是爱！这是自私！是囚禁！”林默猛地甩开她的手，愤怒与无力感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你用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去满足你一个人的占有欲！这根本不是爱！”

　　“代价？”苏晴的笑容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神明般的不解与怜悯。“阿默，你还是在用凡人的、狭隘的眼光看待这一切。一只蚂蚁，会在意自己是为了修建一座伟大的金字塔而死的吗？它们的牺牲，是必要的，是光荣的。是为了一个更伟大的、永恒的艺术品的诞生。”

　　她的逻辑是封闭的，是完美的，是无法被任何外部道理所攻破的。在她构建的这个神国里，她就是唯一的真理。

　　“他们的生命，并不比我们的永恒更重要。”她轻柔地总结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公理。

　　林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被说服的敌人，而是一个由他自己最深的爱恋与记忆所滋养出来的、逻辑自洽的、偏执的“神”。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而他面前屏幕上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主任的耐心，显然也正在被耗尽。

　　**……现实世界，指挥中心链接室……**

　　李主任的枪口，死死地顶着陈婧的太阳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陈婧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但她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我再重复一遍！”李主任的声音，通过公共通讯频道，传遍了整个指挥中心，也传到了外面焦急等待的张局和一众专家的耳朵里。“鉴于行动队长陈婧，技术专家唐飞，违规进行极度危险的非法实验，导致在押网络安全顾问林默‘脑死亡’，并引发了来源不明、规模未知的网络攻击，从现在开始，我，市局网络安全部主任李建国，正式接管现场最高指挥权！”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钢铁铸成的。

　　“张局，”他对着门外喊道，“我知道你在听。你之前的判断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现在，我要求你立刻配合，疏散所有非必要人员。我们将启动最高等级的物理隔离预案。”

　　门外，张局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监控屏幕里那剑拔弩张的一幕，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理智告诉他，李建国的处置方式虽然粗暴，但在当前信息不明、且已经“死”了一个人的情况下，是符合程序的。可直觉却疯狂地向他报警——一旦让李建国切断所有设备，那个刚刚才打开一丝缝隙的、通往真相的大门，就将永远地被关上了。

　　“李主任，我请求你再给我十分钟！”张局对着通话器吼道，“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林默不是死了，他是……”

　　“他是‘进去了’？！”李建国讥讽地打断了他，“张培文，你醒醒吧！你看看监控！整个新长安市的网络，已经开始出现异常了！”

　　他说的是事实。

　　就在他们对峙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噩梦，已经悄然降临。

　　房间外，更广阔的城市里，第一波涟漪，已经扩散开来。

　　新长安市，十字路口。

　　晚高峰的车流如同钢铁的洪流，拥挤而缓慢地移动着。突然，整个区域的交通信号灯，毫无征兆地，同时变成了绿色。

　　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碰撞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街区。

　　一辆正在执行自动驾驶模式的无人公交车，仿佛被幽灵附体，突然无视了所有的避障协议，猛地转向，撞向了路边的安全护栏。

　　同样的一幕，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开始上演。金融区的股票交易系统，出现了大量无法解释的乱码和错误交易；市政供水系统的水压控制阀，开始不受控制地自动开关，导致部分区域水管爆裂；数个小区的智能门禁系统同时失灵，将居民死死地锁在了小区内外……

　　混乱，如同病毒般，开始在城市的血管里蔓延。

　　“神龛”的仪式，因为林默这个“异物”的闯入，变得不再稳定。它那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正从“归墟”的缝隙中泄露出来，如同癌细胞般，侵蚀着现实世界的网络神经。

　　链接室内，唐飞被死死按在地上，但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一块屏幕上跳出的、来自城市各处的紧急警报。

　　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黑客攻击。这是一种更底层的、如同神话般的“规则污染”。“归墟”的力量，正在重写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

　　“失控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绝望地喃喃自语，“仪式……已经开始失控了……”

　　他意识到，他和陈婧，以及林默的身体，现在都成了风暴的中心。他们不仅仅是人质，他们还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的“起爆器”。

　　**……归墟，记忆神国……**

　　林默也看到了那些混乱的画面。苏晴很“贴心”地，在他面前的屏幕上，分出了一块小小的窗口，直播着新长安市正在发生的、一幕幕由她一手造成的灾难。

　　“看到了吗，阿默？”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和无奈。“这就是你犹豫的代价。你每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那个不完美的世界，就会因为你的‘连接’，而多一份痛苦。只要你走进‘王座’，切断和它的联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她将所有的罪责，都轻描淡写地，推到了林默的身上。

　　仿佛那些车祸，那些混乱，那些即将发生的、更大的灾难，都是因为他的不顺从，他的“自私”。

　　林默的心理时钟，正在疯狂地倒数。苏晴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的“神性”正在压倒残存的“人性”。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第一次，被迫站在了与自己最深爱的“苏晴”完全对立的立场上。

　　过去，他为之活着、为之痛苦、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源于对她的爱与愧疚。这份感情，是他所有行动的基石。

　　而现在，他必须亲手，将这块基石彻底砸碎。他必须否定自己过去所珍视的一切，才能找到前行的路。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苏晴……”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爱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新生的、冰冷的决绝。“你说得对。也许……我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苏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以为他终于屈服了。

　　然而，就在这时。

　　现实世界的李建国，失去了他最后的一丝耐心。

　　他看着不断涌入的灾难报告，看着眼前这两个“顽固不化”的下属，脸上浮现出一种军人般的、冷酷的决断。

　　“够了！”他低吼一声，不再试图与任何人沟通。

　　他对着身后的技术专家，下达了那个最恐怖的命令。

　　“启动‘熔断协议’，三分钟倒计时！”

　　“主任！三思啊！”一名技术专家脸色煞白，“‘熔断协议’会通过高压电涌，物理摧毁这整个楼层的所有服务器和电子设备！这里面的人……”

　　“我不管里面有什么！”李建国咆哮道，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城市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这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执行命令！”

　　“是！”

　　链接室的墙壁上，一个隐藏的面板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被玻璃罩保护着的、红色的紧急按钮。倒计时，开始出现在所有屏幕的角落。

　　【02:59】

　　【02:58】

　　“熔断协议”，一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最极端的网络安全预案。它不会去区分什么是友军，什么是敌人，什么是数据，什么是设备。它只会用最原始的、最暴力的物理方式，将指定区域内的一切电子信号，连同它们的载体，一同“净化”掉。

　　陈婧，唐飞，以及林默那具毫无反抗能力的身体，即将被一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陈婧的脸色，终于变了。她不怕死，但她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在任务尚未完成的时候，和敌人同归于尽。

　　她看着屏幕，看着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用尽全身的力气，无声地，对那个处于另一-个世界的男人，说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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