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加密的遗言

　　“根据联邦紧急安全法案……此地，已由国防部高级情报局，正式接管。”

　　那个戴着干净手套、一丝不苟的官员——李建国——的话音刚落，他身后那队穿着纯黑作战服的军人便如同一道移动的、由钢铁和纪律铸成的墙壁，无声地向前推进。他们的战术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步都落在同一个鼓点上，金属靴底与合金地板碰撞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咔、咔”声，仿佛是某种冷酷仪式的序曲。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高效地控制了指挥中心内的每一个关键位置。两名队员走向服务器矩阵，开始接入他们自己的物理端口；另外几人则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请张局和他手下的警员们“靠边站”。那不是请求，而是用冰冷的枪口和更冰冷的眼神所下达的、无法违抗的命令。

　　张局的脸色铁青，拳头在身侧捏得骨节发白，但他终究没有反抗。他认识那些人手臂上的徽章——利剑与盾牌守护着一只玄奥的飞鸟。

　　“玄鸟”……国防部高级情报局最神秘、权限也最高的特别行动处。一支只在传说中听闻的队伍，一支直接向联邦最高安全委员会负责的幽灵。他们的出现，意味着这件事的性质，已经从“公共安全危机”，升级为了最高级别的“国家安全威胁”。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军官走了出来。她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冷峻的脸。她的短发修剪得极其利落，眼神锐利如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军衔上的将星，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寒光。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唐飞的电脑前，目光落在了那段不断闪烁的、神秘的加密代码上。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行程序，更像是在审视一个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异星生物。

　　“我是韩少将，‘玄鸟’特遣队指挥官。”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静、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语调，“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包括通讯、数据、设备以及……所有相关人员，都由我全权接管。”

　　她顿了顿，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了链接舱里的林默身上。

　　“我们的技术人员将对所有数据进行深度备份和封存。同时，我们将立即转移目标‘实验体’，进行最高安全级别的技术隔离。”她的话语，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不容更改的判决书，“这是为了防止潜在的、未知的技术迷因扩散。”

　　“等一下！”陈婧猛地跨出一步，挡在了链接舱和韩少将之间。她迎着对方那冰山般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声音却异常坚定，“你们不能带走他！”

　　韩少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挑动了一下，那似乎是她脸上唯一能做出表情的部位。“陈警官，我理解你的情绪。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的任务，是控制风险，消除威胁。这具身体，以及他大脑中可能残存的任何数据，都是目前已知最大的风险源。”

　　“他不是风险源！他是解决这场危机的英雄！”唐飞也冲了过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韩少将，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而且，你们看到屏幕上的东西了吗？那是他从‘里面’发出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这可能是唤醒他，并且搞清楚‘归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唯一线索！”

　　唐飞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韩少将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片闪烁的乱码上。作为顶级专家，她能看出这串代码的与众不同。它没有遵循任何已知的加密协议，结构混乱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诡异的、内在的秩序。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高速的风险评估。

　　“你的意思是，”她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探究，“这串代码，是唤醒他的‘钥匙’？”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钥匙，”唐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以超频的速度运转，“但我知道，这是我们和他之间……最后的链接。它刚刚才出现，结构极其不稳定。如果你们现在强行移动链接舱，改变他身体的任何生理参数，都可能导致这条链接的彻底中断！到时候，别说唤醒他，我们可能连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都永远无法知晓！”

　　唐飞的话，半真半假，一半是基于技术人员的专业直觉，一半则是为了拖延时间的 desperate bluff（绝望的豪赌）。

　　陈婧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补充道：“韩少将，林默是这次事件的核心。只有他，才真正‘看见’了‘归墟’的全貌。他留下的这条信息，价值无可估量。我们请求……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尝试解读它。”

　　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少将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她的决定，将直接宣判林默最后的命运——是作为英雄被尝试拯救，还是作为危险品被永久封存。

　　几秒钟后，韩少将终于做出了决定。

　　“可以。”她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却让陈婧和唐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批准你们进行解读尝试。”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战术手表，“但我的耐心和时间，都非常有限。唐飞，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就在这里，向我证明，这串代码……确实有被解读的价值和可能性。”

　　“没问题！”唐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

　　他的个人电脑，经过无数次魔改，运算力堪比一台小型的服务器。他立刻调出了自己编写的所有解密程序，从最基础的暴力破解，到最前沿的量子算法模拟，一个个地，加载到了那串神秘的代码上。

　　“这串代码的底层结构很奇怪，”唐飞一边操作，一边用最快的语速向所有人解释，这既是说给韩少将听，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它不是常规的对称或非对称加密。它的数据包，不是以二进制的0和1为单位，而是……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类似‘情感向量’的结构存在的。”

　　屏幕上，无数的解密算法，如同疯狂的工蚁，一遍遍地冲击着那道看似脆弱的数据壁垒。进度条在飞速地前进，却又在抵达99%的瞬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地弹回原点。

　　“不行……常规算法完全无效。”唐飞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技术、所有的经验，在这串代码面前，都像是一个试图用数学公式去解读一首诗的傻瓜。

　　“切换到语义分析和逻辑结构侧写！”他低吼一声，双手在键盘上拉出了一道道残影。

　　这一次，他的程序不再试图破解代码的内容，而是开始分析它的“语法”。分析每一个数据包之间的关联，试图找出那个隐藏在乱码之下的……“密钥”。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蜂鸣，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鲜红的错误提示。

　　但这一次，提示的下方，却多了一行由分析程序自动生成的、对密钥类型的推测报告。

　　唐飞死死地盯着那行小字，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他眼中的光芒，从最初的狂喜，到中间的专注，最终，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和彻骨绝望的……空白。

　　“怎么了？”陈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急切地问道。

　　唐飞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一根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屏幕。

　　陈婧凑上前，看清了那行字。

　　【密钥类型推测：复合型情感变量输入】

　　【需求变量一：悲伤指数（Grief_Index），数值范围0.0_~_1.0】

　　【需求变量二：释然指数（Relief_Index），数值范围0.0_~_1.0】

　　【需求变量三：守护意志强度（Guardian_Will_Strength），数值范围0.0_~_1.0】

　　【……】

　　【……】

　　【警告：变量数值需与加密者发送瞬间的内心状态完全匹配，误差允许范围：±0.001%】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婧喃喃自语。

　　“意思就是……”唐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它……它不是一道数学题，它他妈的是一道心理题！”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咆哮着对韩少将和陈婧喊道：“你们明白吗？这东西的密钥，不是一个密码，不是一串字符！而是林默在自我封印、牺牲自己那一瞬间的……精确的心情！”

　　“它要求我们，输入他当时心里，到底有百分之几的悲伤，百分之几的释然，又有百分之几的……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玩意儿！而且误差不能超过万分之一！”

　　“这怎么可能做到？！谁能知道一个人在赴死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根本不是技术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一个……一个逻辑上的死结！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唐飞的咆哮，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回荡。

　　所有人都被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结论，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直沉默的韩少将，缓缓地走上前来。她看完了屏幕上的报告，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杂着诧异和一丝……无法理解的动容。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那份绝对的冷静。

　　“一个……有趣的加密方式。”她用一种评价艺术品的口吻说道，“这至少证明了，加密者的智能和技术水平，都远超我们的预估。这串代码……确实有继续研究的价值。”

　　她转过身，面对着已经陷入绝望的陈婧和唐飞。

　　“我失去了耐心，但你们的发现，为你们赢得了一点额外的时间。”

　　她抬起手腕，在战术手表上设定了一个倒计时。

　　“二十四小时。”

　　“我给你们二十四小时。在此期间，链接舱和相关设备，都将留在这里。你们可以做任何你们想做的尝试，去‘猜出’他的心情。”

　　她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像是在宣布最终的判决。

　　“但我的团队，将对你们的全过程，进行最高级别的监控。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你们失败了，我将下令格式化这里的所有设备，包括这台电脑，然后，带走他的身体。”

　　“倒计时，现在开始。”

　　韩少将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开始部署她的队员。

　　陈婧和唐飞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墙壁上投影出的、那个鲜红的、开始无情跳动的倒计时数字：23:59:59。

　　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的倒计时。

　　一场要求他们用自己对林默的理解，去对抗冰冷时间的战争，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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