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春歧路吟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承载着全家希望的知晓哥，背着打补丁的帆布书包，踏入了淮河县高级中学。校门口那两棵百年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审视这个来自陆家村的农村少年。他低着头，快步走过那些穿着崭新运动服、脚踩名牌鞋的城里同学，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华丽宴会的乞丐，那双哥哥穿剩的、鞋底磨得发亮的解放鞋，每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践踏着他脆弱的自尊。

　　一、县城初体验与数理天才的光环

　　宿舍里，当他用褪色的化肥袋装着被褥行李出现时，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城里同学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语。幸得上铺名叫王海的男生出言解围，才让他得以安顿。那一夜，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喧嚣，汽车鸣笛、小贩叫卖、歌舞厅隐约的音乐……这一切都与他熟悉的蛙鸣犬吠截然不同。他攥紧拳头，在月光下暗自发誓，定要用成绩证明自己。

　　第一次月考，他做到了。公告栏上，“路知晓”这个名字高悬班级第七。数学98分，全班第一；物理95，化学92，均是前三。然而，语文栏那刺眼的65分，像一块无法忽视的丑陋补丁，昭示着他的短板。

　　“哇，知晓哥，你数学怎么学的啊？”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他转身，看到了秦丹丹。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皮肤白皙，笑眼弯弯，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城市姑娘。她是班花，父亲是教育局干部，母亲在银行工作。这样的女孩主动搭话，让知晓哥瞬间手足无措。

　　“我是秦丹丹，语文课代表。看你语文不太好，需要帮忙吗？”她落落大方。

　　这时，另一个女生走过来挽住秦丹丹的手臂，她比秦丹丹矮些，圆脸，大眼睛水汪汪的，像只温顺的小鹿。“这是欧阳红丽，我闺蜜，她作文可好了。”秦丹丹介绍道。

　　欧阳红丽害羞地低下头，颊边泛起红晕。

　　两个光彩照人的城里姑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让知晓哥头晕目眩，内心既自卑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渴望。秦丹丹提议组成学习小组，互相补习。从此，每周三的图书馆角落，成了三人固定的“秘密基地”。

　　二、三人行的微妙平衡与内心涟漪

　　知晓哥无比珍视这段关系。他会在补习前提前半小时到，用袖子细细擦净桌椅。辅导功课时，欧阳红丽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秦丹丹明媚自信的笑容，都让他心旌摇曳。他发现自己无法像解数学题那样清晰地分析自己的情感。他既沉醉于秦丹丹如同骄傲公主般的光彩，又贪恋欧阳红丽温柔似水的关怀。

　　她们似乎并不嫌弃他的土气，甚至在他生日时，合送了一件崭新的衬衫。当欧阳红丽细心帮他抚平衣领，秦丹丹在一旁笑着说“总算不用看你穿那件领子都磨破的旧衣服了”时，知晓哥鼻子一酸，这是他十六年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班级里开始流传他们“谈恋爱”的闲话，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但三人都不予理会，依旧形影不离。这份看似坚固的“友谊”，却在知晓哥内心埋下了更为复杂和危险的情感种子。

　　三、禁果的诱惑与《剑啸九天》的毒害

　　变化的契机，来自同宿舍王海私下传阅的一本皱巴巴的武侠言情小说《剑啸九天》。熄灯后，知晓哥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如饥似渴地阅读。书中不仅有大侠凌啸天的快意恩仇，更有大量露骨的情爱描写。这些文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青春期欲望的潘多拉魔盒。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燥热，书中香艳的场景与欧阳红丽、秦丹丹的脸庞在脑海中交织，让他彻夜难眠。

　　此后，他更是经不住室友陈志明的怂恿，溜进学校后门那家烟雾缭绕、气味浑浊的录像厅。屏幕上直白的画面，给了他更大的冲击，彻底搅乱了他原本纯粹的心境。

　　四、冲动的惩罚与关系的决裂

　　欲望的魔鬼一旦出笼，便再难控制。又一个周三的补习日，知晓哥心不在焉。阳光透过窗户，在正在朗读作文的欧阳红丽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她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在知晓哥眼中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

　　“红丽，我……我喜欢你！”他突然抓住欧阳红丽的手，冲动地告白，完全忽略了旁边秦丹丹瞬间僵住的脸色。

　　不顾欧阳红丽的惊愕与推拒，他将一封皱巴巴的情书塞给她，并约她晚自习后在操场见面。

　　那晚月光皎洁，却照见了一场灾难。当欧阳红丽如期而至，知晓哥不由分说便笨拙地抱住了她，试图亲吻。欧阳红丽惊恐地奋力推开他，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能这样！丹丹那么喜欢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醒了知晓哥。但为时已晚。

　　第二天，秦丹丹和欧阳红丽在楼梯间堵住了他。秦丹丹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手中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狠狠砸向知晓哥的肩膀和胸口。

　　“你这个混蛋！农村来的土包子也敢欺负红丽！”

　　“知晓，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秦丹丹拉起哭泣的欧阳红丽决绝离去。知晓哥僵在原地，承受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剧痛，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五、坠落、迷失与意外的救赎

　　此后，知晓哥如同行尸走肉。他写的无数封道歉信都石沉大海。班级里的同学也纷纷疏远他，鄙夷的目光无处不在。更可怕的是，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上课无法集中精神，夜晚沉迷于各种不良读物和幻想，用以麻痹自己。

　　一九九七年七月，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公布。那张成绩单如同最终的审判：班级三十多名，数学78，物理65，化学72，语文竟跌至53分——人生第一次不及格。班主任的谈话，父母期盼的眼神，都成了压垮他的沉重负担。

　　在走廊上，他与秦丹丹、欧阳红丽擦肩而过。她们谈笑风生，目光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她们的世界，已与他彻底割裂。

　　就在他深陷泥潭，即将被绝望吞噬时，一封信如救命稻草般到来。信封上工整的钢笔字写着“淮河县高级中学 高一(3)班 路知晓 收”。拆开信封，是崔晓菊——那个淮河一中时总是扎着麻花辫、笑容淳朴的同窗好友的来信。

　　“晓晓：听说你最近成绩不太理想，别太难过……你还记得初中时我们总是一起复习吗？那时候你说要考上名牌大学，我还笑你痴人说梦……”

　　朴实的文字，纯粹的关心，没有任何杂质。知晓哥捧着信纸，泪水终于决堤。为什么他会被县城的浮华迷了眼，却忘记了这份最真挚的情谊？他一直在追逐虚幻的光环，用欲望填补自卑，却险些弄丢了最初的梦想和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擦干眼泪，拿出信纸，开始郑重地回信。这个暑假，他决定回到淮河镇，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远离诱惑，涤荡心灵，寻找回那个曾经一心只想“上九天揽月”的赤诚少年。

　　正所谓：《青春歧路吟》

　　槐花落处旧书包，数理锋芒意气豪。

　　一卷情书迷剑客，三年歧路误风骚。

　　丹心错付彤云散，丽影空随逝水滔。

　　幸有故人书札至，方知明月在蓬蒿。

　　又谓：《淮河旧事》

　　粉笔灰落在补丁书包上，

　　后排的窃笑比槐花更轻。

　　我演算整本习题集，

　　只为换你借半块橡皮时，

　　睫毛投下的阴影。

　　县城的月光太亮，

　　照见化肥袋里藏着的，

　　一个少年全部的尊严。

　　你递来的情书背面，

　　印着我没做完的，

　　语文试卷。

　　操场梧桐叶落得惊惶，

　　词典砸在胸口像迟来的，

　　青春期闷响。

　　那本传阅的小说里，

　　剑客终究没能，

　　带我们走出这迷惘。

　　录像厅的烟雾中，

　　我突然读懂：

　　所有成长都是，

　　先弄脏双手，

　　再洗净眼眶。

　　这段迷失的青春，对知晓哥而言是一次惨痛却必要的教训。它让他付出了成绩暴跌和情感破裂的代价，但也让他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内心、欲望与人生的方向。崔晓菊的来信，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指引着他踏上自我救赎的归途。前路依然漫长，但他已决心洗净双手，擦亮眼眶，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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