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丑话说在前头

　　红旗岭的村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有些凝重。王大疤瘌捏着那份薄薄的章程草案，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他反复看着上面“三七分成”那几个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七成！整整七成的利润！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本以为，沐添丁能给到五五开，都算是烧高香了。毕竟，人家掌握着技术和县里的支持，是绝对的强势方。可现在，对方竟然主动让出了这么大一块蛋糕。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大疤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深知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沐添丁这么做，背后肯定有更深层的算计。

　　“沐……总负责人，”王大疤瘌把那份章程往桌上一放，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沐添丁，“你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王大疤瘌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你把话说清楚，这七成利润，我们红旗岭，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旁边的几个心腹也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同样不相信沐添丁会这么好心。

　　沐添丁笑了，他就知道王大疤瘌会有这个反应。如果他一上来就强势压人，王大疤瘌肯定会拼死反抗，就算表面服从，暗地里也会不停地使坏。但现在，他先把一块巨大的利益摆在桌面上，就能把对方的注意力从“争权”转移到“争利”上来。

　　“王老板，你多虑了。”沐添丁端起茶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双赢。让你们出地出人，一点好处不给，那不叫合作，那叫抢劫。这个联合社要想长久干下去，就必须让所有参与的人都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放下茶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七成利润，不是白给的。章程里也写得很清楚，你们红旗岭，要拿出村边那三千亩河滩地，作为联合社的种植基地，土地的使用权，要正式转到联合社名下。同时，你们要负责全部的生产劳动，从土地平整、播种、田间管理到最后的采收，所有的人工，都由你们出。我们需要多少人，你们就得出多少人。”

　　“最重要的一条，”沐添丁加重了语气，“所有生产活动，必须严格按照我们技术部的规程来操作。周工，你说说我们的要求。”

　　周文海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他一开口，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那个有些腼腆的知识分子，而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专业技术人员。

　　“王老板，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也很严格。”周文海看着王大疤瘌，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土地深耕必须达到四十厘米，土质要打碎，不能有大块的土坷垃。第二，播种的行距、株距，必须用尺子量，精确到厘米。第三，施肥，什么时候施，施什么肥，施多少，都得听我们的，不能擅自使用土杂肥。第四，除草，必须是人工除草，严禁使用任何我们不认可的除草剂。第五，采收，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采收后的药材，要按照我们的标准进行初步处理和晾晒。”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之一句话，你们的人，就是我们的手。我们让你们怎么动，你们就得怎么动。如果因为你们操作不当，导致药材的产量或者质量达不到标准，那么，造成的损失，要从你们那七成的分红里扣除。如果损失巨大，你们甚至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周文海这番话，说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王大疤瘌和他手下那帮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庄稼汉，哪听过这么精细的讲究？种个地而已，还精确到厘米？还不能用土杂肥？这比伺候祖宗还金贵。

　　“这……这也太麻烦了吧？”王大疤瘌的一个手下忍不住嘟囔道，“不就是种个黄芪吗？撒上种子，等着长老了挖出来不就行了？”

　　张二奎在一旁冷哼一声：“你要是觉得简单，那你自己种啊！看你能种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咱们这叫科学种植，懂不懂？跟你们那套瞎猫碰死耗子的种法，不是一回事！”

　　王大疤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明白沐添丁的算盘了。

　　这七成的利润，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而那些严苛到变态的技术要求，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

　　沐添丁这是在用钱买他的劳动力，买他的土地，更是买他的“听话”。只要他点了头，就等于把他自己和整个红旗岭，都绑在了沐添丁的战车上。他将彻底失去生产上的自主权，变成一个纯粹的执行者。

　　他想拒绝，可是那“七成利润”四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红旗岭养鸡场这几年是赚了点钱，但那是他王大疤瘌一个人的钱。分到村民手里的，少之又少。大部分村民，还是靠着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一年到头混个温饱。

　　如果这个药材基地真能搞成，按照周文海说的那个产量，哪怕只是十分之一，那七成的利润，也足以让整个红旗岭的家家户户都分到一笔巨款。到时候，他这个村支书，在村民面前的威望，将是空前的。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政治资本。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和村民的拥护，另一边是向一个毛头小子低头，交出自己的权力。

　　王大疤瘌的内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战。

　　沐添丁也不催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王大疤瘌这种人，最会权衡利弊。只要他算清楚这笔账，就一定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王大疤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把烟头在鞋底上狠狠地碾灭。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就按你说的办！三七就三七！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沐添丁知道，他肯定会讨价还价。

　　“第一，这个章程，不能光咱们两家说了算，必须拿到县里，让王主任和马书记都看一眼，盖上县委的公章！这样，才算有正式的法律效力。免得你小子以后发达了，翻脸不认账！”王大疤瘌也是个老江湖，他要拉县里做见证，给自己上一道保险。

　　“可以。”沐添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正合他意，有县委背书，这个联合社才算名正言顺，王大疤瘌以后想反悔都难。

　　“第二，”王大疤瘌竖起第二根手指，“分红，不能一年一分，太久了！我的人干了活，得马上见到钱，不然没积极性。我的要求是，按季度，甚至按月预支一部分！比如，这个月我们投入了多少人工，你就得按工分先给我们结一部分钱。不然，我手底下这帮兄弟，凭啥给你白干活？”

　　他这是想把风险转嫁给沐添丁。

　　沐添丁想了想，这倒也合理。让红旗岭几百号人白干一年，确实不现实。

　　“可以。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生产基金’，我先期投入一笔钱进去。你们每个月完成的工程量，由周工这边验收合格后，就可以从基金里，按照商定好的工分价格，预支百分之八十的工钱。剩下那百分之二十，等年底分红的时候再一起结算。”沐添丁给出了一个更具体的方案。

　　王大疤瘌眼睛一亮，这个方案比他想的还好。干了活就能拿到八成的钱，剩下的两成还能在年底参与分红，这等于给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

　　“好！第三个条件！”王大疤瘌的底气足了一些，“技术上的事，我们听你的。但是，人，必须归我管！我的人，犯了错，也得由我来处置，你们不能越过我直接去处理我的人。不然，我这个副总负责人的脸往哪儿搁？”

　　这才是他最在意的，面子和管理权。

　　沐添丁看着他，笑了：“王老板，咱们是合作，不是搞一言堂。我尊重你的管理权。以后，生产队的人员安排、日常管理，都由你负责。如果有人违反了技术规程，我们会记录下来，形成报告交给你，由你按照咱们共同制定的奖惩条例去处理。但是，”

　　沐添丁话锋一转，“如果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生产小组，连续三次出现同样的问题，而你这边又没有进行有效处理的话，那对不起，我们技术部有权要求你更换这个人或者这个小组。如果因此造成了损失，也要照价赔偿。这一点，也要写进章程里。”

　　他既给了王大疤瘌面子，又保留了最终的监督权和否决权，把口子扎得死死的。

　　王大疤瘌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是沐添丁的底线了。再争下去，恐怕就要谈崩了。

　　“行！就这么定了！”他最终点了点头。

　　“好，既然王老板没意见了，那咱们就把这几条都补充进去，形成正式的章程。”沐添丁对周文海说，“周工，你辛苦一下，现在就改。”

　　周文海立刻拿出纸笔，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奋笔疾书。

　　趁着这个工夫，沐添丁站起身，伸出手：“王老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王大疤瘌看着沐添丁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两只手握在一起，沐添丁的手温暖而有力，王大疤瘌的手却有些冰凉。

　　这一握，标志着长白山下两个最不安分的村子，两个最大的对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正式结盟。

　　章程很快修改完毕，一式三份。沐添丁和王大疤瘌，分别代表沐家村合作社和红旗岭村委会，在上面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红手印。

　　“走，王老板，现在就去县里！趁热打铁，把县委的章给盖上！”沐添丁收起章程，一刻也不想耽搁。他怕夜长梦多，王大疤瘌回去琢磨过味儿来，又反悔。

　　王大疤瘌也想尽快把这事定死，当即点头：“走！”

　　两辆手扶拖拉机，一前一后，载着昔日的对手，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开去。

　　张二奎开着车，心里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他扭头看了一眼后面那辆车上，王大疤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小声问沐添丁：“哥，这事……就这么成了？”

　　“成了。”沐添丁看着前方被冻得发白的路，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那……咱们接下来干啥？”

　　“接下来？”沐添丁笑了，“接下来，就是咱们这个联合社，该烧第一把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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