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辜的代价，动摇的复仇路

　　天海市的夜色，是一片由霓虹与欲望交织的深海。摩天楼的尖顶刺破云层，下方是流光溢彩的车河，喧嚣的人声被隔绝在百米高空之下，只剩下风的呼啸。

　　凌策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顶端边缘，俯瞰着这座不夜之城。冰冷的夜风灌入他黑色风衣的下摆，衣角如战旗般猎猎作响。

　　他的面前，一道旁人无法察觉的淡蓝色虚拟光幕正无声悬浮。光幕中央，一个代表着生命信号的红点正在城市地图上缓慢移动，旁边标注着一行冰冷的数据流。

　　楚天佑。这个名字在凌策的记忆深处，与背叛、死亡和冲天的火光紧紧捆绑在一起。前世，正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独吞一件刚刚出土的灵器，毫不犹豫地引爆了高能炸药，将他所在的整支探索小队，连同他自己，一同埋葬于废墟之下。

　　如今，复仇的时刻到了。

　　凌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宛如万古不化的寒冰，倒映着城市的繁华，却透不出半点光亮。其中只有绝对的冷静，以及被磨砺到极致的杀意。

　　他随手一挥，关闭了光幕，然后戴上了一副看似普通的战术墨镜。镜片启动的瞬间，整个城市的实时三维结构图在视网膜上瞬间构建完成，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划过。目标“楚天佑”的移动轨迹被一条猩红的预判路径清晰地标示出来，甚至连沿途的监控死角、最佳的狙击位和突进路线都一一在列。

　　这是“收割者”的狩猎场。专业，冷酷，不容许任何失误。

　　凌策的身影从天台边缘向后一倾，整个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顺着楼宇间的结构缝隙与管道无声滑落。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夸张的音爆，只有近乎完美的重力掌控和环境利用。几个呼吸之间，他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街道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鼎沸的人声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但在凌策的眼中，这一切都只是被数据化的背景板，每一个行人，每一辆车，都是他行动路径上的可变参数。

　　他穿行在拥挤的人潮里，如同一滴水悄然汇入大海，没有惊起半点涟漪，却以最高效的路线，直线逼近他的猎物。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就在他即将从一条昏暗的小巷穿过，进行最后的位置确认与突袭准备时，一阵毫无征兆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蜂鸣猛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嗡——

　　眼前的世界剧烈地晃动、撕裂、剥离。墨镜镜片上的海量数据流瞬间崩溃，变成一团团乱码，猩红的警告符文疯狂闪烁。

　　警告提示在一片雪花点中支离破碎，随即，整个视界都被颠覆了。

　　繁华喧嚣的天海市街道在他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摩天高楼变得残破不堪，钢筋裸露，墙体上布满了风化的弹孔。天空不再湛蓝，而是被厚重的辐射尘埃笼罩，呈现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昏黄色。远处，依稀传来变异凶兽啃食骨骸的嘶吼，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烂的铁锈味……

　　不，不对！这不是现实！

　　凌策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剧痛让他浑身肌肉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眼前的末日幻象与现实的都市夜景疯狂交叠、碰撞，撕扯着他的自我认知。

　　我是谁？

　　是那个在末世废土中挣扎求生，为了半块面包就能与人搏命，最终在仇人的算计下惨死的独狼凌策？

　　还是这个重生归来，手握【因果倒转之书】，执掌他人命运，冷静布局的复仇者凌策？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段撕心裂肺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海啸，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彻底冲垮。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吗？这就是肆意拨弄因果之弦，必然会迎来的反噬？

　　“啊——！救命！别过来！”

　　就在他意识最为混乱、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刻，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尖叫，如同利箭般穿透重重幻象，刺入他的耳膜。

　　凌策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那双因剧痛而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他循声望去，只见在巷子深处，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被一个手持匕首的男人逼到了墙角。男人脸上挂着狞笑，正伸手去抢夺她怀中紧抱的背包。

　　那张脸……那张在惊恐与泪水中显得无比苍白脆弱的脸……

　　在看清女孩面容的瞬间，凌策如遭雷击，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是她！

　　前世，龙城沦陷后，他在避难所的临时图书馆里，见过这个总是微笑着帮他寻找旧时代资料的女孩。她很善良，会在食物配给极其紧张的日子里，省下自己的口粮分给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他至今还记得，她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时，那双清澈眼眸里闪烁的、末世中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善意。

　　他记得她。她没能活到灵气全面爆发的时代，死于一次毫无意义的交通意外，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撞倒。她的死亡，是末日洪流中一朵不起眼的、迅速消逝的浪花。

　　而现在，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正遭遇着最直接的暴力威胁。

　　那一瞬间，复仇的周密计划、目标的实时追踪、脑海中翻腾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被凌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滚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十数米的距离。

　　持刀的劫匪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匕首“当啷”一声脱手飞出，在地面上弹跳着划出几点火星。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喉咙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双脚离地，整个人被轻易地提了起来。

　　窒息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凌策的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五指正要发力收紧，将这个杂碎的颈骨彻底捏碎。杀掉他，就像碾死一只挡路的蚂蚁一样简单。

　　但女孩那压抑着恐惧的低声抽泣，让他即将爆发的杀意猛地一滞。

　　他手腕一抖，将几乎窒息的劫匪重重地砸在地上。对方发出一声沉闷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昏死过去。

　　“你……你没事吧？”

　　凌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这句完全不符合“收割者”身份的话。

　　女孩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看向凌策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以及一丝对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强大力量的畏惧。

　　“谢谢你……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叫林晚晴，如果可以的话……”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颤抖，她想留下联系方式，以便日后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林晚晴。

　　当这个名字清晰地传入耳中，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凌策脑中的混沌，也带来了比刚才的因果反噬更加刺骨的寒意。

　　他救了她。

　　他用自己的力量，强行扭转了她原本“死亡”的命运。

　　看着女孩那双真诚而清澈的眼眸，凌策没有感受到任何拯救生命的暖意与满足，反而一股更深、更沉的冰冷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是什么人？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复仇者，一个注定要与全世界为敌的疯子，一个被无数未来强者和古老世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变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可估量的巨大风暴中心。

　　而现在，他将这个本该在平静中逝去，命运轨迹清晰可见的无辜女孩，强行拉进了自己这片狂暴的风暴半径里。

　　她原本的命运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虽然不幸，却也短暂，没有痛苦。可现在，与自己这条最混乱、最危险的因果线产生了纠缠的她，未来将要面对的，可能是远超车祸千万倍的恐怖、灾难与绝望。

　　凌策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的林晚晴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前行的复仇信念，那份自以为的“正义性”，在这一刻，第一次在他坚如磐石的心中，产生了一丝剧烈的动摇。

　　“不用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冰冷的三个字，猛地转身就走，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女孩一眼。他怕再多看一秒，自己那颗早已被仇恨冰封的心，会裂开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

　　林晚晴愣在原地，看着那个神秘而强大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迅速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满心的困惑、感激，以及一丝莫名的失落。

　　凌策一个人站在喧嚣的街头，周围鼎沸的人声、刺耳的车鸣，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离他远去。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既可以制裁仇敌，伸张他所认为的正义。

　　也可能……污染无辜，将本不相干的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嘀嘀！

　　手腕上的战术通讯器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一道冰冷的文字信息流再次投射在他眼前。

　　这行毫无感情的文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与自我怀疑中强行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任务还在继续。楚天佑必须死。复仇之路，不容中止。

　　凌策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着尾气与尘埃的空气，再抬起头时，眼中那瞬间的迷茫、动摇与痛苦，已经被他强行压制到了灵魂的最深处，重新被一片死寂的冰冷所覆盖，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他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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