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答案

　　山顶，总督府。

　　灯火通明，气氛沉的能拧出铁水。

　　潘律跟夏云峥，北境一文一武两个顶梁柱，现在跟打了败仗的将军没两样，在夏青禾面前耷拉着脑袋。

　　顾尘那份报告，那个叫什么......关于设立特殊贡献者荣誉安养区还有优化社会资源配置的方案，就那么摊在夏青禾的桌上。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冰冷又讲逻辑的毒气。

　　“……事情，就是这样。”潘律的嗓子又沙又干，他把跟顾尘辩论的过程，以及那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B方案，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妹妹，这人就是个魔鬼。”夏云峥的拳头捏的嘎吱响，“他拿你定的规矩，给你自己造了个完美的笼子。咱们怎么选都是错的。这……是个死局。”

　　夏青禾没吱声。

　　她只是盯着那份报告，一页一页翻到最后。

　　脸上看不出愤怒，也瞧不见焦虑，连半点为难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眼神，又清又深，倒像是在欣赏什么有意思的艺术品。

　　“他确实是个天才。”

　　过了好一会，夏青禾才开口，一句话把潘律跟夏云峥都给说愣了。

　　“这套逻辑，还有这套数据模型，找不出破绽。他说的没错，单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看，他的方案就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那……”潘律的心猛的一沉，“难道我们真的要……”

　　“不。”夏青禾摇摇头，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山下那片万家灯火拼凑出的钢铁城市雏形。

　　“他的答案是对的，但他的题目，打一开始就错了。”

　　“题目？”潘律不解。

　　“他以为，我们在这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效率这个终极目标。”

　　“他以为，磐石城是台追求最高效率的机器。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拆掉所有影响效率的多余零件。”

　　“但他不懂。”

　　夏青禾转过身，目光扫过潘律跟夏云峥，说的斩钉截铁：

　　“我们，不是在造一台冰冷的机器。”

　　“我们是在缔造一个全新的文明。”

　　“效率，只是我们用来缔造文明的工具，是我们的剑也是我们的犁。但它永远，永远不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建一个家园。一个能让强者奋勇争先，也能让弱者有尊严活下去的家园。一个懂得感恩跟铭记，还懂得敬畏英雄的家园。”

　　“一个……有灵魂的家园。”

　　这一刻，潘律跟夏云峥都看呆了。

　　他们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才二十岁的女人。她身上那种光芒，已经超出了权谋跟智慧的范畴，达到了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堪称文明导师的高度。

　　“他给我们出了道题，问我们在效率跟人心之间怎么选。”夏青禾的嘴角自信的一勾，“而我的答案是——我全都要。”

　　她走回桌前，拿起笔，没废掉顾尘的方案，而是在上面直接动起了手。

　　“第一，特殊贡献者荣誉安养区，这名字不好。”

　　她划掉这名字，在旁边写下五个大字——【磐石功勋院】。

　　“第二，不能建在城外，得建在城里。就建在总督府边上，磐石城最核心也最荣耀的地方。规格要超过所有行政部门，只比总督府低一点。”

　　“第三，所有住进功勋院的特殊贡献者，会自动获得领地最高荣誉——磐石勋章。并且根据他们的历史贡献，被授予独一无二的奠基者指数。这个指数，将作为超越绩效分，成为最高等级的资源分配依据。”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夏青禾顿了顿，笔锋落下，写下她的最终答案。

　　“功勋院的成员，不是什么负绩效贡献者。他们有新的，也是最重要的工作。”

　　“从今以后，磐石功勋院，将是领地启蒙学堂的最高指导机构。所有入院的奠基者，都会成为学堂的荣誉导师。他们的工作，就是向我们的下一代，一遍又一遍的讲，磐石城是怎么在一片荒芜里，被他们的血跟汗浇灌出来的。”

　　“他们的绩效分，将跟学堂里每个孩子的历史课成绩，直接挂钩！”

　　写完最后一句，夏青禾搁下了笔。

　　潘律跟夏云峥傻傻的看着那份改过的方案，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撼。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她没否定顾尘的逻辑，反而把他的逻辑利用到了极点！

　　顾尘要量化一切？行，我连荣誉跟传承也给你量化了！

　　顾尘要把老人定义成没用的包袱？行，我就把他们变成新文明的灵魂导师，变成维系整个领地精神传承的最核心基石！

　　顾尘的方案，是想用冰冷的效率腐蚀磐石城的灵魂。

　　而夏青禾的修改，却是用整个磐石城的未来——也就是下一代的教育，来给这份灵魂注入了永恒的价值！

　　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去吧。”夏青禾把改好的方案递给潘律，“去告诉咱们的顾署长，他的方案我批了。让他照这份新的，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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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后。

　　人力资源优化署。

　　顾尘看着潘律送回来的，那份被朱笔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头一次，有了裂缝。

　　磐石功勋院……

　　奠基者指数……

　　荣誉导师……

　　他那套完美自洽又冰冷的逻辑闭环，被这些滚烫还充满了人文精神的词，撞得稀碎。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建筑师，在黑地里用最精密的仪器，造了座自认完美的死亡迷宫。

　　结果呢，他的对手压根就没进他的迷宫。

　　她直接升起一个太阳。

　　用光，照亮了他全部的阴暗算计，把他那座得意洋洋的迷宫，变成了一个在太阳底下无所遁形的可笑儿童乐园。

　　他的失败，不在逻辑，在格局。

　　他的眼里，只有术的层面，只有冰冷的损益计算。

　　而那个女人的眼里，却有道的轮廓，有着文明传承跟未来的宏大叙事。

　　他想用手术刀去解剖这具身体。

　　却发现，这身体里，住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叫灵魂的东西。

　　“顾署长，”潘律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带着可怜的，胜利者的眼神，慢慢的说，“领主大人说，她很感谢你。谢谢你给磐石城，找到了一个能铭刻我们灵魂的最好方式。”

　　“她还说，没有灵魂的强大，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

　　“我们，不做怪物。”

　　顾尘站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慢慢的，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方案。

　　“属下……领命。”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没人看见，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双从来不起波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玩意儿，混着挫败跟迷茫，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某种更宏大的东西折服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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