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义与僵局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然后开口，声音悲怆，却清晰：

　　“回赵王…兄长…兄长李由，他…他此刻定然还不知咸阳剧变，不知父亲…已遭不测。他自幼受父亲教诲，忠君报国，刻入骨髓。如今坚守雍丘，在他心中，乃是尽忠职守，报效帝国…并无错处。”

　　话锋一转，泪水终于滑落，语气决绝：“然则，我母子四人，已知真相！赵高杀我父，毁我家，陛下…陛下亦弃我等如敝履！此仇此恨，焉能忘却？吕将军救我等于罗网刀下，赵王予我等于安身之所，此恩此德，亦不敢或忘！”

　　“兄长尽他的忠，是他的选择。而我…我要尽我的孝，护我的家！若…若雍城破，兄长…罹难…”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几乎难以继续，最终还是坚强地说了下去，“那亦是各为其主，命运使然…妾身会悲痛，但不会因此怨恨赵王。因为逼死他的，是赵高的阴谋，是朝廷的昏聩！而非赵王！”

　　“妾身所能做，所能求的，便是在这乱世之中，抓住一切可能，让活着的人…活下去。”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既包含了兄妹之情，又分清了恩怨是非，更展现超越年龄的清醒和现实。

　　连一旁的吴广都微微动容。

　　赵戈看着她，收起了脸上的玩味，目光中多了审视和认真。

　　这个李姒，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和坚韧。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和处境，做出了最理性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很好。”

　　赵戈点了点头，“你的话，本王记住了。本王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不再心怀故秦，本王可保你们母子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报恩之事，本王准了。即日起，你便随本王前往定陶。那里文书事务繁多，正需人手。你可从旁协助，也算学些东西。”

　　他没有承诺更多，但这对李姒来说，已是意外之喜。她再次重重叩首：“谢赵王恩典！妾身必竭尽所能！”

　　离开小院后，吴广低声道：“此女不凡，然其心难测，兄弟还需谨慎。”

　　赵戈淡然一笑：“大哥放心。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如今她李家与秦廷已恩断义绝，除了依靠我们，别无他路。至于雍丘…”

　　他目光锐利：“李由是个人才，若能招降，自是最好。若不能…那也只能战场相见，各安天命。李姒，或许会是一步闲棋，用得上最好，用不上…也无妨。”

　　对于雍丘，他势在必得。无论是为了打破北面僵局，还是为了进一步削弱秦廷力量，李由这颗钉子，都必须拔掉。

　　李姒的出现，或许能为这场攻坚战，增添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吩咐下去，以礼对待李姒母子几人，供应不缺，但看守依旧严密。

　　次日，赵戈便带着复杂的心绪和新的筹码——李姒，启程返回定陶。

　　雍丘城下，联军的营寨连绵，却弥漫着焦躁压抑的气息。

　　最初的猛攻虽声势骇人，却终究未能撼动李由精心打造的防御体系。

　　城墙之下，秦军与联军士卒的尸体交错叠压，早已被反复的争夺践踏得不成形状，空气中始终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焦臭。

　　项羽的中军大帐内，气氛更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闷得令人窒息。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项羽猛地将手中的军报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整整半个月了！折损了数千弟兄，连雍丘的城墙砖都没扒下几块！那李由是铜浇铁铸的不成！”

　　帐下众将皆低头屏息，无人敢在这时触他的霉头。

　　连番受挫，让这位力能扛鼎的霸王倍感屈辱，尤其想到叔父大仇未报，自己却被区区一个李由挡在这里，怒火更是难以遏制。

　　刘季坐在一旁，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带来的部队同样损失不小，樊哙、曹参等人都挂了彩。

　　原本想着来捞点功劳声望，没想到却陷在了这泥潭里。

　　他干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

　　“项将军息怒，李由此人，确是善守。当初在荥阳，赵王麾下吕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咳，才因其军心涣散而得手。如今他抱定死志，确实难啃。”

　　他不提荥阳还好，一提荥阳，项羽更是火冒三丈，觉得刘季是在暗讽他不如吕臣、赵戈，猛地瞪向刘季：

　　“难啃？那就用牙咬碎它！明日我亲自带队，不破雍丘，誓不回营！”

　　“羽儿不可！”范增急忙出声劝阻，声音苍老却坚定有力度，

　　“为将者，岂能一味逞匹夫之勇？李由巴不得你亲自去攻城，他必设下重重陷阱！你若再有闪失，大军顷刻便溃，如何对得起项公在天之灵？”

　　项伯也连忙帮腔：“是啊羽儿，亚父说得对！攻城战，最忌焦躁！”

　　张耳抚须沉吟道：“项将军，沛公，如今之势，强攻确非上策。李由以逸待劳，据坚城而守，我军久攻不下，士气已堕。不如暂缓攻势，深沟高垒，将其困死。同时分兵扫清周边郡县，断其外援，待其粮尽，自然可破。”

　　曹参等人也纷纷附和，认为长期围困方是正理。

　　刘季眼珠一转，道：“诸位先生所言有理。不过，围困耗时日久，若是章邯主力回援，或是王离突破周市彭越的牵制，我等便被动了。依我看，不如向赵王求援。定陶如今兵精粮足，若赵王能再派一支生力军前来，或携带些攻城利器，必能打破僵局！”

　　他这话一半是真心想破局，另一半也是想把赵戈也拖下水，不能光自己在前面流血。

　　项羽闻言，虽不喜事事依赖赵戈，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于是，刘季当即修书一封，详述雍丘战事之艰难，恳请赵戈速发援兵或提供破城之策，派快马疾驰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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