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雍丘血幕

　　攻城战的喧嚣暂时平息，遍地哀嚎声。

　　楚军整队退下，留下一片狼藉和层层叠叠的尸体，许多云梯和冲车歪斜地倒在血泊与残破的拒马之间，燃烧缕缕黑烟。

　　项羽拄着长戟，站在阵前，剧烈地喘息着。

　　身上的玄甲已被血污和尘土覆盖，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的伤口，鲜血顺着甲叶缓缓滴落。

　　他望着那座巍然耸立，好似嘲笑着他所有努力的雍丘城，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不是悲伤，是滔天的愤怒。

　　他项羽自起兵以来，何曾受过如此挫败？何曾打得如此憋屈！

　　范增和项伯快步冲上前来。

　　范增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那些疲惫不堪，眼中满是恐惧的项家子弟兵，状若疯魔，仍欲再战的项羽，心急如焚。

　　“羽儿！不能再攻了！”范增的声音焦急，

　　“将士们已到极限！再攻下去，纵是拿下雍丘，我项氏根基也要打光了！”

　　项羽回头，嘶吼道：“那就打光！不破此城，我誓不为人！”

　　“糊涂！”

　　范增罕见地厉声呵斥，一把抓住他的臂甲，“匹夫之勇，报不了仇，只会葬送一切！你看看！这些跟着你出来的江东子弟！你想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项伯也在一旁带着哭腔劝道：“羽儿，听亚父的吧！留得青山在啊！”

　　项羽顺着范增的手指看去，那些瘫倒在地，伤痕累累的士兵眼中流露出的疲惫，熟悉的将领面庞上新增的伤疤，他沸腾的热血似浇了一盆冰水，疯狂的劲头终于稍稍褪去，挫败感袭上心头。

　　这些都是他叔父留下的，也是他未来争霸天下的本钱啊！

　　“鸣金！收兵！”

　　范增不等他反应，直接对传令兵下令。

　　凄凉的锣声响起，为这场徒劳的进攻奏响挽歌。

　　几名亲卫上前，几乎是强迫地扶着依旧不甘，却不再反抗的项羽，向大营退去。

　　回到中军大帐，项羽一把推开亲卫，独自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地打砸东西，只是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显示着他内心极不平静。

　　沉默的压抑，比咆哮更令人不安。

　　范增和项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他们知道，项羽这次是真的被伤到了，不仅是军事上的挫败，更是被刘季的“背叛”和赵戈的“算计”伤了尊严和信任。

　　反观刘季大营，气氛则截然不同，却也并非全然轻松。

　　虽未参与惨烈的攻城战，保存了实力，甚至还趁机扩大了些地盘，但刘季心里也难免发虚。

　　项羽那边损失惨重，自己却在一旁“捡便宜”，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

　　他甚至能想象到项羽此刻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表情。

　　“沛公，项羽经此一败，必对我等恨之入骨。”

　　张耳沉吟道，“日后恐难再精诚合作。”

　　刘季搓着手，有些烦躁：“我也知道。可当时那情形，难道真要把咱们的人都填进去？他项羽死得起，我刘季死不起啊！”

　　曹参道：“沛公决策无误。只是眼下这局面…甚是微妙。项羽攻不动，我等不愿攻，这雍丘…”

　　“围着他！”

　　刘季下定决心，“就按赵王说的，围死他！咱们继续清理周边，断了雍丘所有念想！我倒要看看，那李由能撑到几时！”

　　于是，刘季军依旧我行我素，在外围活跃，与雍丘城下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赵戈派来的那支援军，则显得格外超然。

　　他们独立设营，既不参与项羽的攻城，也不完全听从刘季调遣，只严格执行赵戈“清剿外围，断敌粮道”的命令，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与规则的执行者。

　　雍丘战场形成了古怪的对峙三角： 一方是损失惨重，憋屈愤怒，暂取守势的项羽军； 一方是保存实力，不断扩张，围而不打的刘季军； 一方是置身事外，专注任务，态度暧昧的赵戈援军。

　　三方彼此提防，互不信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将雍丘城围在了中间。

　　雍丘城内，气氛同样压抑到了极点。

　　李由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亲卫的搀扶下巡视城防。

　　守军虽然再次击退了楚军的猛攻，但自身伤亡同样巨大，箭矢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消耗惊人，士兵们脸上布满了疲惫和麻木。

　　“将军，楚军攻势暂缓，但围困更紧了。四面通道皆被切断，今日派出的三波求援信使，皆未能突破封锁…”

　　副将低声汇报，声音沙哑。

　　李由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疲惫刻在眉宇间。

　　他走到垛口前，望着城外连绵的敌军营寨，明显分为不同阵营的布置，眉头紧锁。

　　项羽的疯狂进攻他还能理解，但刘季和那支新来援军的举动，却让他感到不安。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围困。

　　“咸阳…可有消息？”

　　李由忽然问道，声音干涩。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来自咸阳的明确指令了，发出的战报也石沉大海。

　　副将摇了摇头：“毫无音讯。最后一批补给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李由的心沉了下去。

　　父亲下狱的消息他隐约听闻，但详情不知，朝廷也一直没有明确说法。

　　之所以死守雍丘，既是军人的职责，也是为了保障章邯大将军的后路，更是心存渺茫的希望——或许守住这里，立下大功，能换来朝廷对父亲，对李家的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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