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王庭伏虎

　　一席话，平铺直叙，将田臧气势汹汹的指控，轻描淡写地化解为“御寒驱虫”、“以工代赈”的琐碎公务！

　　没有慷慨激昂的辩驳，没有怒发冲冠的驳斥，只有平静的陈述和恰到好处的反问。

　　“硝石为御寒，硫磺驱蛇鼠”的朴素道理，此刻在赵戈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真实感！

　　殿内喧嚣的声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

　　不少刚才还在聒噪的新贵，脸上露出了尴尬和犹疑之色。

　　是啊，硝石生热驱寒，硫磺熏虫，这是乡野村夫都知的土法子！至于招募工匠…更是再正常不过的地方政务！

　　田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赵戈竟如此轻描淡写，更将话题引向了那些新归附的“豪杰”，暗示他田臧在指桑骂槐！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戈：“你…你强词夺理！那深山老林！那隐秘车辙！岂是寻常运送御寒驱虫之物？！分明是…”

　　“田将军！”赵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虽不尖锐，却如同磐石般压住了田臧的咆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目光直视田臧，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赵戈受大王隆恩，封为假王参谋，位在吴王之下，参赞军机，协理军务。职责所在，铚县巡查，乃奉王命而行。一应举措，皆以大王旨意为先，以稳固张楚根基、保全士卒百姓为念。将军口口声声‘图谋不轨’、‘私蓄甲兵’，不知可有实据？若仅凭臆测与捕风捉影，便构陷同僚，扰乱朝堂，动摇军心…”

　　赵戈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回脸色铁青的田臧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此等行径，置大王威严于何地？又置我张楚律法于何地？臣在铚县所为，桩桩件件，皆有案可稽，人证物证俱在。大王若疑，尽可遣心腹重臣，前往铚县，彻查明细！赵戈，愿在此恭候查验结果！若查有半句虚言，甘受军法，万死不辞！”

　　掷地有声！

　　平静的话语，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尤其是最后那句“愿恭候彻查”，更是将坦荡与自信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指天发誓，只是一种基于事实，无可撼动的底气！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那些聒噪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不少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赵戈平静扫视的目光。

　　构陷？证据？彻查？这些字眼在赵戈坦荡的态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田臧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赵戈的手指都在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准备好的那些“人证物证”，在赵戈这堵平静而坚实的墙壁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庄贾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惊愕和忌惮。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赵戈竟能如此应对！

　　这已非急智，而是对人心、对局势、对自身布局精准到恐怖的掌控力！

　　他精心编织的罗网，竟被对方用最朴素的道理和最坦荡的姿态，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王座之上，陈胜的脸色也是变幻不定。

　　赵戈的平静与坦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硝石御寒，硫磺驱虫”的理由，听起来如此合理，无懈可击。

　　更关键的是，赵戈主动要求“彻查”！

　　这姿态，要么是问心无愧到了极致，要么…就是有绝对的把握让人查不出任何东西！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这个“大王”一时骑虎难下。

　　当众拿下？无凭无据，必失军心民心！轻轻放过？他心中那根刺，又如何能消？

　　“咳…”陈胜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脸上重新堆起那副威严而宽厚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的那抹阴翳并未散去：“好了！田将军也是心系王事，难免急切了些。赵参谋所言，合情合理！硝石硫磺，御寒驱虫，乃体恤士卒之举，何罪之有？招募工匠，安定地方，更是有功！此事…不必再议！”

　　他一锤定音，强行将这场风波压下。

　　但“不必再议”四个字，却充满了刻意的模糊。是相信赵戈？还是暂时按下，秋后算账？无人知晓。

　　“赵参谋一路辛苦，且先退下歇息吧。陈郡防务，章邯大军压境，还需你与假王同心戮力！”陈胜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恩威并施。

　　“谢大王体恤！臣告退。”赵戈再次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步伐沉稳地向殿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武将队列中那个空着的位置——吴广依旧未至。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阳光中，殿内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仿佛松懈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窃窃私语所取代。

　　武将队列靠前的位置，奋威将军周市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微微发白。

　　他看着赵戈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如同吞了苍蝇的田臧和垂目不语的庄贾，浓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思索。

　　这个赵戈…不简单！

　　殿外，阳光刺眼。王猛立刻迎了上来，眼中带着询问和未消的紧张。

　　赵戈脚步未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他走过宽阔的王宫广场，阳光将他平静的身影拉得很长。

　　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点微不可察，如同寒潭星火般的锐芒，一闪而逝。

　　静若伏虎。

　　利爪已悄然探出袍袖之下，只待雷霆一击的时机。

　　陈郡这场权力的棋局，方才真正落下了第一枚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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