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情义无价

　　赵戈看着吴广剧烈起伏的背影，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大泽乡的篝火，陈郡城头的血战，并肩御敌的豪情。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陈胜王座上那疏离审视的目光，定格在田臧怨毒的眼神上。

　　权力的腐蚀，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更无情。

　　“大哥！”

　　赵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情义未变。变的是位置，是人心，是这…吃人的世道。”

　　他站起身，走到吴广身侧，目光投向舆图上代表章邯大军的那个巨大阴影，

　　“章邯二十万大军，虽困于粮秣，然猛虎垂死，其扑更凶！陈郡，是，核心之地。我们兄弟若离心离德，互相猜疑，正中庄贾、田臧下怀！更给章邯可乘之机！那时，莫说王图霸业，便是这满城兄弟的性命，你我项上人头，都将化为齑粉！”

　　他指着舆图上陈郡西北方向，铚县的位置：“我在铚县所做，无论是御寒驱虫，还是招募工匠，抑或…其他未雨绸缪之事，皆为一念：为义军，多留一条生路！多存一分火种！这生路，不为我赵戈个人，亦不为他陈胜王！”

　　“只为那夜篝火旁，你我兄弟和百十戍卒喊出的那句话！只为这天下，不再有暴秦！”

　　赵戈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穿透灵魂的力量。

　　看向吴广，眼神坦荡而深邃：“大哥若疑我，尽可派人去查！铚县账册、工匠名册、物资去向，皆可查验！赵戈若有半句虚言，有半分私心，甘愿死于大哥刀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吴广粗重的呼吸。

　　落日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两尊沉默对峙的雕像。

　　吴广缓缓转过身，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赵戈。

　　赵戈的目光，平静坦荡，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火焰——那是对某种信念近乎偏执的坚守，是洞察危机后的决绝，与当初在大泽乡篝火旁，提出“篝火狐鸣”时的眼神，何其相似！

　　那股被怒火和猜疑蒙蔽，源自骨子里的信任，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终于艰难地涌动起来。

　　他想起砀郡路上那老卒“无意”的低语，想起赵戈在伤兵营中默默烧水的身影，想起陈郡血战时并肩杀敌的默契…贤弟…或许…真的是在为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寻找一个不被所有人发现的避风港？

　　他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贤弟，大哥…信你。”

　　声音干涩而沉重，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也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只是…这陈郡…这王庭…大哥憋屈！憋屈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明白。”

　　赵戈沉声道，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几处关键隘口和预设阵地，“大哥，章邯大军虽缓，然其势已成。陈郡防御，需再作调整。我观西门新筑之墙，虽坚，然其外开阔地利于敌军展开，当增设陷坑拒马，并预埋火雷。东门护城河需拓宽加深，引涡水支流灌入”。

　　“另，我于铚县寻得几位善制强弩的老匠人，改良了秦弩机括，射程与力道皆增三成，已秘密运抵陈郡一批，当优先装备城墙制高点…”

　　赵戈不再提铚县隐秘，转而将话题完全拉回迫在眉睫的城防。

　　他条理清晰，指陈利弊，提出的方案皆切中要害，更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战术眼光。

　　吴广听着，眼中的怒火和迷茫渐渐被专注和凝重取代。

　　他也走到舆图前，与赵戈并肩而立，手指同样在图上划动，时而点头，时而提出疑问。

　　两人就如何布置弩阵，调配滚木礌石，预演巷战方案等细节，展开了深入而务实的讨论。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书房内昏暗下来。

　　亲兵悄然入内，点亮了油灯。

　　摇曳的灯火下，两个身影伏在巨大的舆图上，低声交谈，争论，笔尖划过羊皮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起义之初，两个生死兄弟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殚精竭虑，不分彼此。

　　赵戈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他能暂时安抚吴广的疑虑，能加固陈郡的城墙，却无法改变一个冰冷的历史事实——吴广，会死于田臧的假诏！

　　就在不久之后！

　　每当吴广因某个战术细节而激动地拍打舆图，或因某个难题而紧锁眉头时，赵戈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那曾背负着九百戍卒希望的肩膀，未来将被一道伪造的旨意压垮。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呐喊：救他！你有影卫！你有铁谷！你有超越千年的知识！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另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改变？改变吴广的命运，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陈胜政权的崩塌会提前还是延后？刘邦项羽的崛起会否受阻？历史这条奔涌的大河，一旦被强行改道，是冲毁新的堤岸，还是引发更可怕的洪灾？他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翅膀扇动的风暴，究竟会将这片土地带向何方？是更早的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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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弟？你看此处，若在此高地预设一营精锐弩手…”吴广的声音将赵戈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赵戈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聚焦到吴广所指的位置，声音平稳依旧：“大哥高见。此处确为要冲，视野开阔，当设重弩，辅以火油火箭，可覆盖前方三里开阔地…”

　　他精准地补充着战术细节，大脑却在高速分裂：一边是眼前关乎生死的城防部署，一边是未来注定发生的兄弟死局。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历史的夹缝中，竭尽全力加固着陈郡的城墙，同时…默默看着那把名为“假诏”的屠刀，在黑暗中缓缓举起。

　　商议终于告一段落。

　　方案大致敲定，只待明日召集将领部署。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两人心头。

　　“贤弟！”

　　吴广拍了拍赵戈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沙场兄弟特有的粗粝感，

　　“陈郡…就靠你我兄弟了！章邯那狗贼，休想踏进城门一步！”他的眼神重新燃起斗志，那份属于“假王”的刚烈与豪气似乎又回来了。

　　“定当竭尽全力！”赵戈沉声应道。

　　吴广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带着疲惫的宽慰笑容：

　　“去吧，早些歇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语气中，那份被权力寒流冻伤的兄弟情义，似乎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赵戈行礼告退。

　　走出书房，夜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望向陈郡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冰冷的眼睛。

　　身后，书房窗纸上，映出吴广依旧伏案研究舆图的魁梧剪影。

　　赵戈握紧了袖中冰冷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大哥…

　　历史洪流奔腾的方向，与袖中紧握的刀锋，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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