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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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继业书房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父子之间最后一丝温情与信任彻底斩断。陈潇站在冰冷彻骨的庭院中,许久未动。寒风吹拂着他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封与炽焰交织的痛楚。

  父亲那强硬而闪烁的态度,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剖开了所有伪装。小草绝不仅仅是“生病静养”那么简单。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感攫住了他,让他呼吸困难。他必须知道真相,立刻,马上!

  他没有再试图去敲那扇门,也没有理会身后管家和下人们惴惴不安的目光,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书房——那个他离京前,与小草有过最多交集的地方。

  “砰”的一声,他推开书房的门。一股久未住人的、带着淡淡尘埃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堆放着一些他未曾带走的书籍和稿纸,上面落了一层薄灰。窗棂半开,冷风灌入,吹动桌上一张写着复杂符号(是他尝试推演的某些物理或化学公式)的草稿纸,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个怯生生、却又总带着一丝执拗身影的气息。她曾在这里为他磨墨、整理书稿,在他陷入沉思时,悄悄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用那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偷偷观察着他,在他看回去时,又慌忙垂下眼帘,耳根泛红。

  陈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梳子般,一寸寸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书架、桌案、窗台……他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与小草相关的,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线索。

  然而,一切看似如常,却又透着一种被刻意整理过的、不自然的整洁。仿佛有人在他离开后,仔细地清理过这里,抹去了某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焦躁、愤怒、恐慌……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烦躁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桌身微微晃动,桌腿上垫着的一块不起眼的、边缘磨损的粗纸册子,随之滑落了一角。

  陈潇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册子。那东西太不起眼了,粗糙的纸质,泛黄的页面,被毫不怜惜地折叠、挤压,充当着维持桌子平稳的垫脚物。他本不会在意,但就在他目光掠过那粗糙纸面上隐约可见的、稚嫩而认真的字迹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字迹……他认得!

  是小草的字!

  她识字不多,还是他闲暇时,一笔一划教她的。她学得很认真,一个字往往要练习很多遍,写出来的字迹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写错般的稚拙。

  陈潇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那本垫桌角的册子,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将那本册子从桌脚与地面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册子很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只是粗糙的草纸。因为长期被重压,册子已经严重变形,边缘破损,沾满了灰尘。

  陈潇用袖子,极其轻柔地拂去封面上的尘土,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然后,他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腊月初七,晴。

  少爷离家的第十三天。

  今天把书房的地擦了三次,窗台擦了五次。少爷的书桌我每天都有擦,很干净,等他回来就能直接用。

  王嬷嬷说我傻,少爷是做大官的人,回来肯定忙,哪会立刻就来书房。可我觉得,万一呢?万一少爷想找个清静,或者想看看他那些画满圈圈杠杠的纸呢?我得准备好。”

  稚嫩的字迹,简单到近乎琐碎的记录,却像是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进了陈潇冰冷的心房。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每日不厌其烦地擦拭着这个或许主人并不会立刻踏足的房间,只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一页,又一页。

  日记里记录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天气的变化,府里下人的闲谈,她偷偷学着绣花扎破了手,她省下月钱买了块饴糖觉得甜到了心里,她看到院子里桃花开了又谢……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细微感知,以及……无处不在的,对他的牵挂。

  “正月十五,阴。

  今天是上元节,外面很热闹,能听到隐隐的爆竹声。府里也挂了些灯笼,但没有少爷在,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偷偷跑到后院角门,往外看了看。街上的花灯真好看,人也多,成双成对的。

  回来时碰到老爷,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让我有点害怕。

  我又把少爷赏的平安符拿出来看了看,攥在手心里,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陈潇的心一点点揪紧。他看到了她的孤独,她的卑微的欢喜,以及那隐约的不安。

  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仿佛能通过这些文字,重新触摸到那个鲜活的生命。

  然后,他看到了用户提供的那几页,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

  倒数第三页,那带着阳光和桂花香气的期盼,那将自己比作泥土的卑微与深情,那“折掉一半寿数”也心甘情愿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陈潇的眼里,心里!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在灯下,笨拙而认真地缝制那副手套的样子;能感受到她递出平安符时,那鼓足勇气却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能体会到她将他的笑容珍藏心底,视为无上恩赐的卑微喜悦。

  “傻子……你这个傻子……”陈潇喉咙哽咽,低声咒骂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灼热的湿意。

  他颤抖着,翻到倒数第二页。那终于做好的手套,那收好的桂花,那“等少爷回来……”未尽的期盼,以及那莫名的心神不宁……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最后,是最后一页。

  那关于草原的梦,那听不清的话语,那湿透的枕头……以及,那瓶他亲手调制、作为小玩意送给她的香水!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病痛的描述,没有请大夫的记载,没有任何“恶疾”的征兆!有的,只是一个怀春少女最寻常、最细腻的心事,以及对远方之人最真挚的祈盼!最后一日的内容稀松平常,与他父亲所说的“恶疾”、“隔离”完全对不上!

  说辞矛盾!彻头彻尾的谎言!

  “嗬……嗬……”陈潇的胸腔剧烈起伏,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巨大的愤怒、恐慌、以及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痛,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冲撞!他紧紧攥着那本粗糙的日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小草没有生病!至少,在她写下最后一篇日记时,没有!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撒谎?!小草……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扫视着这间书房,目光最终再次落在那张书桌上。垫桌角……他们竟然用记录着她最后时光、承载着她全部心事的日记本,来垫桌角!

  这是何等的冷漠!何等的践踏!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

  新的官袍和印信已经送到。辛诚换上了那身象征着权力与森严的飞鱼服,身处档案库那特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之中。

  陛见时,皇帝那句看似随意的“天坑旧事,不可再演”,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天坑旧事”必然与雷火机关兽、与“北冥归墟”、甚至与沈青棠父亲沈傲所在的“夜不收”队伍的覆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以熟悉旧档为由,调阅了洪武三十年前后,所有关于边境异动、特殊军械调动、以及人员失踪(尤其是侦察部队)的卷宗。

  卷宗浩如烟海,大多记载简略,语焉不详。但他凭借“无想心域”带来的超凡感知与逻辑梳理能力,耐心地翻阅、比对、推断。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在几份看似毫不相关的边境奏报和兵部勘合碎片中,他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隐晦的线索。

  洪武三十一年春,北平行都司(时燕王朱棣辖下)曾有一支代号“夜不收”的精锐小队,奉命执行一项“绝密勘察”任务,目的地指向漠北某处被称为“星陨之地”的区域。随后不久,兵部档案中出现了关于“天工物料异常调拨”的记录,数量巨大,去向成谜。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段,边境数份奏报都提及了漠北方向发生过一次“地龙翻身”(地震),动静颇大,但范围似乎极其有限,且伴有“异光冲天”的传闻。

  随后,关于“夜不收”这支队伍的记载,便彻底消失了。官方文书对此讳莫如深,只在一些零星的、后来整理的卷宗中,隐约提及“巡边遇伏,力战殉国”,但细节全无。而与之相关的“星陨之地”、“天工物料”、“异光”等线索,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悄然抹去,再无人提起。

  辛诚合上手中那份字迹已然模糊的卷宗,眼神锐利如刀。

  “夜不收”的覆灭,“天坑旧事”,“星陨之地”,“异光”,“雷火机关兽”……这些碎片,正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惊人的轮廓。

  洪武三十一年,在那遥远的漠北,一定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沈青棠父亲沈傲及其队伍的牺牲,并且被朝廷刻意掩盖了起来。如今,这件事的余波,或者说由它而生的某种东西(雷火机关兽),正在郡王朱高煦的手中,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秘密,其真相恐怕远比想象的更加惊人。

  而此刻的陈府书房内,陈潇已然被那本日记逼到了疯狂的边缘。他像一头困兽,猛地冲出书房,抓住院子里一个路过的、面相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小丫鬟,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的野兽:

  “说!小草到底怎么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小丫鬟被他狰狞的表情和赤红的双眼吓得魂飞魄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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