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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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抚司的公务繁杂而阴郁,辛诚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与线报之中,试图从那些陈年旧纸和隐晦言辞里,梳理出郡王党羽的脉络,以及“天坑旧事”的真相。飞鱼服在身,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权柄,却也带来了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形的束缚。

  这日午后,他正在核对一份关于京营将领异常调动的密报,一名身着内官服饰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衙署之外,传了口谕:陛下于西苑暖阁召见。

  辛诚心中微凛,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小太监入宫。穿过重重宫禁,来到西苑一处临水的暖阁。此处不似奉天殿那般庄严肃穆,多了几分闲适雅致,但御驾所在,那份无形的威压依旧无处不在。

  暖阁内,永乐帝朱棣并未端坐,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湖面上残存的些许薄冰,以及枝头萌发的点点新绿。他今日只着一件玄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却更显深沉难测。

  “臣,辛诚,叩见陛下。”辛诚依礼参拜。

  “平身吧。”朱棣转过身,目光落在辛诚身上,带着审视,“北镇抚司的差事,可还顺手?”

  “回陛下,臣正在熟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辛诚回答得谨慎而恭谨。

  朱棣点了点头,踱步到一张铺着舆图的紫檀木案前,随手拿起一枚玉镇纸把玩着,语气似乎很随意:“陈潇近日如何?朕听说,他府上出了些变故。”

  辛诚心头一紧,知道这才是此次召见的重点。他垂首应道:“回陛下,陈大人……确因侍女亡故,悲痛过度,形容憔悴。然已稍复平静,正致力于新政与互市事宜。”他刻意避重就轻,强调了陈潇仍在处理公务。

  “哦?悲痛过度?”朱棣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看来是个重情之人。只是,为一婢女如此,未免有些……失于轻重了。”

  辛诚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此言并非真的责怪,更像是一种试探和评判。

  朱棣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你今日见朕,除了公务,可还有他事?”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朕记得,日前问你要何赏赐,你尚未答复。”

  辛诚深吸一口气,知道时机已到。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臣,确有两事,斗胆恳请陛下恩准。”

  “讲。”

  “其一,”辛诚抬起头,目光澄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臣恳请陛下,为洪武三十一年,于北疆殉国的‘夜不收’首领沈傲及其所属将士,正名!”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朱棣把玩玉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锐芒,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并未看辛诚,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舆图上漠北的方向。

  “夜不收……沈傲……”朱棣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朕,有些印象。卷宗所载,似乎是巡边遇伏,力战殉国。何来‘正名’一说?”

  辛诚知道这是关键,他必须拿出足够的理由,但又不能直接揭露可能涉及皇室秘辛的“天坑旧事”。他斟酌着词语,沉声道:“陛下明鉴。臣近日查阅旧档,发现此事颇有疑点。‘夜不收’乃精锐斥候,行事诡秘,其所执行之任务,恐非寻常巡边。其覆灭之地域、时间,与当时一些……异常天象及物料调拨记录,有所关联。且事后定性模糊,乃至有流言污其通敌,致使忠魂蒙尘,遗孤飘零。臣以为,当彻查清楚,还阵亡将士一个清白,亦可震慑边军,鼓舞士气!”

  他将“异常天象”(星陨之地)和“物料调拨”(天工物料)这些相对模糊的线索抛出,既点出了问题,又未触及核心秘密,将皮球踢回给了皇帝。

  朱棣沉默了片刻,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他自然知道“夜不收”覆灭的真相远非卷宗记载那么简单,那牵扯到洪武朝末期的秘辛,牵扯到“北冥归墟”和雷火机关兽,甚至牵扯到他与当时还是燕王时的一些隐秘。为“夜不收”正名,意味着要重新揭开那个被刻意掩埋的盖子,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忠魂蒙尘,确是可叹。”良久,朱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帝王的沉稳与权衡,“然,朝廷法度,赏罚需有据。通敌之嫌,乃当时兵部与督察院共议而定,虽存疑点,却非空穴来风。你要朕为他们正名,可以。”

  他目光倏地转向辛诚,变得锐利无比:“拿出确凿证据来。证明他们并非通敌,证明他们是为国捐躯,且其所行之事,于国无害,于社稷有功。只要证据确凿,朕,绝不吝啬一道平反诏书!”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表达了愿意主持公道的态度,又将最难的任务抛给了辛诚。所谓的“于国无害,于社稷有功”,在“天坑旧事”的背景下,更是一个几乎难以达成的条件。

  辛诚心中明了,皇帝这是不愿轻易重启旧案。但他并未气馁,至少,皇帝没有一口回绝,而是给了他一个方向,一个需要他去奋力追寻的目标。

  “臣,遵旨!必当竭力查证,以慰忠魂!”辛诚郑重应下。

  “嗯。”朱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再感兴趣,“那第二件事呢?”

  辛诚压下心中关于夜不收的思绪,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其二,臣恳请陛下,为陈潇陈大人,及其亡故侍女小草,赐旨冥婚。”

  “冥婚?”朱棣挑了挑眉,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看向辛诚,眼神中带着探究,“陈潇要求的?”

  “是。”辛诚坦然承认,“陈大人与小草姑娘虽名为主仆,实则情谊深重。小草姑娘去得突然,陈大人悲恸欲绝,此愿或可稍解其心中郁结,全其一段情义,亦显陛下天恩浩荡,体恤臣子。”

  朱棣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沉吟着。一个侍女的生死,在他眼中本微不足道。但陈潇为此一夜白头,辛诚又亲自为此事恳求,这其中的分量就不同了。批准冥婚,花费不了什么,却能极大程度地安抚住陈潇那颗因悲愤而可能失控的心,让他更加感念皇恩,至少能暂时将他更牢固地绑在朝廷的战车上。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于礼法规矩?在帝王的权衡面前,那些都是可以变通的细枝末节。

  “难得他一片痴心,虽是婢女,亦可见其性情。”朱棣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决断,“准了。着礼部循例办理,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规制不可废,以示朕恤臣之心。”

  “臣,代陈潇,谢陛下隆恩!”辛诚深深一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至少,他为陈潇争取到了这一点安慰。

  “去吧。”朱棣挥了挥手,“记住朕的话,北镇抚司的职责,莫要忘了。陈潇那里……你好生看着。”

  “臣,明白。臣告退。”辛诚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暖阁。

  离开西苑,辛诚没有耽搁,径直前往陈府。

  陈潇依旧待在小草的房间里,仿佛只有这里残留的气息能让他感到一丝平静。他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手里摩挲着那本日记,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辛诚将面圣的经过,以及皇帝准许冥婚、但要求证据才能为夜不收正名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听到冥婚被准,陈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辛诚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眼眸最深处,在那一片死寂的荒原上,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轻轻荡漾了一下,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虽未激起涟漪,却终究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那是对小草最后一点名义上的交代,也是对他自己那颗破碎之心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谢了。”陈潇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在日记粗糙的纸面上划过,仿佛在触摸那些早已凝固的文字,和文字背后,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灵魂。

  暖阁内,永乐帝朱棣在辛诚离开后,依旧站在舆图前。他的目光掠过中原,掠过江南,最终再次定格在漠北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的土地上。

  “夜不收……冥婚……”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辛诚啊辛诚,你倒是给朕,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一个要查旧案,一个要安人心……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这‘至诚之道’,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江湖中,走出多远。”

  他拿起朱笔,在关于批准陈潇冥婚的条陈上,轻轻画了一个圈。而对于夜不收之事,他未置一词,仿佛从未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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