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饥饿的寒冬

　　猞猁留下的血色印记，像一块寒冰，冻结了五连最后一丝侥幸。人们不再谈论“赶走”或“消灭”，生存的目标降低到了最原始的状态：熬过去。熬过这个冬天，熬到冰雪消融，或许才有喘息之机。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泼水成冰不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每日可见的景象。仓库里那点存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顿顿都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佐餐的只有腌得齁咸的萝卜条。饥饿，这个更古老、更基础的敌人，开始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人的脸上没了血色，只剩下被寒风刮出的皴裂和菜色的憔悴。劳作变得有气无力，连拖拉机的轰鸣声都显得嘶哑沉闷。孩子们不再打闹，裹着不合身的破棉袄，蜷缩在火墙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稀薄水汽。

　　野兽们的日子显然更难过。

　　狼群彻底放弃了正面冲突，转而采取了更狡猾的游击战术。今天发现晾晒的玉米棒子被啃了一片，明天看见堆放的干草垛被扒开了一个洞。它们像幽灵一样，利用风雪和夜色掩护，每次只拿走一点点，绝不贪多，也绝不留下太多痕迹。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让人恼火又无奈。

　　野狗群则更加疯狂。它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击相对薄弱的鸡窝和羊圈，即使被铁丝网划得皮开肉绽，即使被岗哨的锣声和火把逼退，隔天依旧会卷土重来。饥饿让它们失去了对人类的最后一丝恐惧，眼睛里只剩下对食物的贪婪绿光。

　　而那只受伤的猞猁，则成了真正的梦魇。它不再轻易靠近核心区域，但它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有时，值夜的人会听到远处传来它那如同鬼哭般的、求偶或宣示主权的嚎叫，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能传出去很远，听得人毛骨悚然。有时，清晨起来，会在仓库屋顶或者粮囤的积雪上，发现它那独特的、带着轻伤的爪印，仿佛在嘲笑着人类徒劳的防守。

　　更令人不安的是，孙福海在一次巡查中发现，在远离连队的一片白桦林里，有一只半大的狍子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和头皮。从现场痕迹看，不是狼群围攻，也不是野狗撕扯，倒像是被某种猛兽精准地咬断了喉咙，进食方式优雅而残忍。周围雪地上，除了猞猁的脚印，还有几簇灰狼的毛发。

　　“它们碰上了。”孙福海对李明宇和马永贵说，语气沉重，“猞猁杀了狍子，狼群想来抢食，打了一架，没占到便宜。”他指着雪地里一片狼藉的搏斗痕迹，“狼多，但猞猁占了先机，又灵活，狼群没讨到好，还吃了点亏。”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顶级掠食者之间为了食物开始发生直接冲突，这意味着荒原上的生存竞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当野兽们在自己内部杀红了眼，谁也不知道它们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五连这个储存着“食物”的人类据点，在它们眼中，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更诱人、也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绝望的气氛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开始偷偷哭泣，有人望着黑沉沉的林子发呆，眼神空洞。鹿婉云看着碗里能数清米粒的稀粥，又想起那只曾被她抱在怀里喂养的小狼。灰毛现在怎么样了？它在那残酷的狼群里，能活下来吗？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对眼前困境的无助。

　　李明宇找到孙福海，声音沙哑地问：“孙大哥，咱们……能熬过去吗？”

　　孙福海正在就着雪水磨他那把猎刀，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死寂的森林，缓缓道：“熬不熬得过去，看天，也看人。老天爷不给活路，谁也没办法。但要是自己先泄了气，那就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他停下磨刀的动作，刀刃在雪光映照下泛起一道寒芒：“告诉大伙，挺直腰杆子。咱们是人，不是等着被吃的牲口。狼饿，猞猁饿，咱们也饿。但咱们有火，有家伙，有脑子。谁想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这话带着一股狠劲，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刺破了弥漫的绝望。但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这个冬天最残酷的考验。饥饿的寒冬，正在用最冰冷的方式，磨砺着每一个生命的意志，无论是人，还是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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