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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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车引擎的轰鸣声,碾过泥泞不堪的道路,也碾过了一个时代。五连的幸存者们挤在车厢里,裹着场部发下来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旧棉大衣,沉默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迅速倒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被融雪浸泡得一片狼藉的土地,光秃秃的白桦林,远处依旧沉默的黑松林轮廓。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们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什么,似乎谁也说不清。

  李明宇靠在车厢挡板上,看着鹿婉云苍白的侧脸。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她所有的家当,还有那个冰冷的小铃铛。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异常平静的微笑。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铁牛坐在对面,裹着孙福海那件旧皮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鼾声粗重。他的一条腿在泥泞中跋涉时被冻伤,肿得老高,但命保住了。

  孙福海独自坐在车厢最角落,背对着大家,脸朝着车后飞扬的泥浆和渐渐远去的五连驻地。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化的岩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怀念那片洒过血汗的土地?是祭奠那些没能熬过来的生命?还是……在向那片森林里的、曾经的对手做最后的告别?

  卡车颠簸着驶入场部。早已准备好的热粥、馒头、还有罕见的炒青菜,让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了数月的人们,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温暖的宿舍,干净的床铺,医生细致的检查……这一切,与五连那个风雪肆虐、饥寒交迫的冬天,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场部相对安稳的休整。身体在慢慢恢复,但心灵的创伤,却需要更长时间来愈合。人们很少谈论那个冬天,仿佛那是一场集体噩梦,不愿轻易触碰。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有人从狼嗥或风雪的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半个月后,天气彻底转暖,道路基本通畅。兵团领导下达了新的指令:宝泉岭五连建制暂时撤销,所有人员打散,分配到其他各连队。那片土地,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也需要更周密的规划,才能再次开垦。

  分别的时刻到了。没有太多伤感的话语,只是用力地握握手,拍拍肩膀。共同的苦难,已将一种超越言语的情谊,烙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李明宇和王铁牛被分到了同一个新建的农机连。鹿婉云和大部分女知青则被分到了更靠近总场的农业连队。孙福海因为年纪和伤病,被安排到了场部的仓库,做相对清闲的管理工作。

  临行前,李明宇去找孙福海道别。孙福海正在仓库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着场部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他递给李明宇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拿着,以后用得上。”

  李明宇打开一看,是一本页面发黄、边角磨损的《北大荒动植物图鉴》,里面还有一些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没事翻翻,长点见识。”孙福海语气平淡,“这地方,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懂它的脾气。”

  李明宇郑重地收下,他知道,这不仅是本书,更是一种传承。

  他又去找鹿婉云。鹿婉云正在收拾行李,看到他来,笑了笑,从包袱里拿出那个小铃铛,递给他。

  “这个……你留着吧。看到它,就能想起……想起这个冬天。”

  李明宇接过铃铛,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他小心地揣进怀里,看着鹿婉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只化作一句:“保重。”

  “嗯,你也是。”

  春天真的来了。冰雪消融殆尽,黑土地露出了它肥沃的本色。嫩绿的草芽顶开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万物复苏的气息。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各连队来接人的卡车陆续抵达。人们提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不同的卡车,驶向不同的方向。

  李明宇坐在卡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生机的田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小铃铛,又想起孙福海给他的那本书。他忽然明白,那个冬天并没有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里,成为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某种在和平年代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对生命极限的认知,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在那极致黑暗中淬炼出的、坚韧的生存意志。

  卡车驶过一片开阔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已经披上淡淡绿装的山峦。李明宇仿佛看到,在那片大山的深处,或许有一支伤痕累累的狼群,正带着新的幼崽,在属于它们的领地上,继续着它们残酷而伟大的生存史诗。

  而他,以及所有从那个冬天走出来的人,也将在这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上,继续耕耘,继续生活,带着伤疤,也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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