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声的对话

　　空地上那个由肉块、野果和狼毛组成的诡异“图案”，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三连领导层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恐慌。尽管连长和指导员严密封锁了消息，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依旧不可避免地弥漫在整个连队。

　　李明宇被叫到连部，详细描述了发现“图案”的经过和自己的猜测。连长和指导员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久久沉默不语。

　　“这事儿……太邪乎了。”指导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要是狼群真想报复，直接来就是了，搞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干什么？”

　　“它们不是在报复。”孙福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连部门口，佝偻着腰，声音低沉而肯定。他走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是在说话。”

　　“说话？跟谁说话？说什么话？”连长急切地问。

　　“跟懂规矩的人说话。”孙福海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圆圈，中间点了一点，“这是老林子里最古老的记号。摆吃的，是问路，也是示好。放毛，是留名，也是凭证。面朝林子，是等回音。”

　　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李明宇：“它们在问，去年冬天那笔账，用血还了。今年春天这条路，让不让走？”

　　“路？什么路？”李明宇心头一震，猛地想起鹿婉云呓语中的“回家的路……路断了”。

　　“狼道。”孙福海吐出两个字，眼神深邃，“开春了，雪化了，山里的狼群要往回迁，回到夏天猎食的山里去。咱们垦荒，把它们的道……截断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狼群围困气象站、袭击牲畜、乃至最后的血林搏杀，难道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打通被人类垦荒活动阻断的迁徙路线？！之前的报复，只是清除障碍、展示武力的手段？而现在，它们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进行最后的“交涉”？

　　这个推测太过惊人，也太过合理，合理到让人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野兽复仇事件，而是一场因生存空间被挤压而引发的、两个物种间的生存战争！而人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阻挡对方生死之路的“绊脚石”！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指导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难道把开出来的地再让出去？”

　　“让？”孙福海嗤笑一声，带着一丝悲凉，“地是上级划的，命是你们自己的。让不让，你们说了不算，它们……也说了不算。”

　　他顿了顿，缓缓道：“它们在等回话。回话的方式……它们也摆出来了。”

　　“怎么回？”连长追问。

　　孙福海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黑沉沉的天际：“按老规矩回。在它们摆东西的地方，放上咱们的东西。盐，表示路认了，但有过节。茶砖，表示可以谈，但要守规矩。最后……放一件带血气的、它们认得的东西。”

　　“带血气？认得的东西？”李明宇心里一紧，“是什么？”

　　孙福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对连长说：“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东西我去准备。晚上，我一个人去放。”

　　“太危险了！”连长立刻反对。

　　“它们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孙福海摇摇头，“现在，是在讲规矩。坏了规矩，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他不再多言，转身蹒跚地离开了连部。

　　夜幕降临后，孙福海果然一个人提着一个旧布包，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片空地。李明宇躲在远处一个柴火垛后面，紧张地注视着。月光惨淡，空地上的“图案”已经被清理，但孙福海还是准确地找到了那个位置。

　　他蹲下身，从布包里先拿出一小包盐，小心翼翼地撒了一个圆圈。然后又拿出一块掰开的、颜色深褐的茶砖，放在圆圈中央。最后，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样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李明宇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那是胡八一离开那天，孙福海让他转交给马支书、后来又莫名其妙回到孙福海手里的那个油布包！孙福海缓缓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小截已经干枯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狼爪尖！还有几根暗红色的、粗硬的动物鬃毛（似乎是野猪鬃）！

　　孙福海将狼爪尖和野猪鬃轻轻放在茶砖旁边，然后用土稍微掩埋了一下，站起身，对着黑松林的方向，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李明宇心脏狂跳。盐、茶砖、狼爪、野猪鬃……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却仿佛构成了一种古老而诡异的语言，在向黑暗中的狼群传递着人类的理解、条件和……警告？

　　这一夜，三连无人安眠。每个人都感觉到，一场无声的、决定命运的对话，正在驻地边缘进行。而对话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所有人的生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明宇就迫不及待地赶到那片空地。

　　盐圈和茶砖还在原处。

　　但狼爪尖和野猪鬃，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新鲜的、带着湿土的……某种植物的块茎，旁边，还有几片边缘带着细密齿痕的、嫩绿色的树叶。

　　狼群，回话了。

　　它们接受了“谈”的信号，留下了表示“食物”和“路线”的“礼物”。

　　无声的对话，达成了第一阶段脆弱的默契。但李明宇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艰难、更危险的谈判，或许还在后面。而他们这些垦荒者，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场与洪荒野兽的、关于生存权的古老博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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