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饥饿的联盟

　　仓库里发现狐狸崽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五连。与对狼和野狗的纯粹恐惧不同，人们对这狡猾的小东西，心情复杂得多。有觉得晦气的，有可怜那几只幼崽的，也有担心母狐狸报复的。但眼下，更大的威胁悬在头顶，这点不安很快被更实际的生存压力冲淡了。

　　然而，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迹象开始出现。

　　先是靠近林子那片地的土豆窖被人扒了。不是野兽的抓咬痕迹，那窖口的土是被有技巧地、一层层刨开的，像是用了木棍或某种工具。里面的土豆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些零碎和啃了一半的烂薯。

　　接着，晾在知青点后院的一串萝卜干不见了，拴着的晾衣绳被利落地咬断（或者是割断？），手法干净利落。

　　最让人心惊的是，一天清晨，炊事班发现食堂后窗的插销被从外面弄开了，窗户虚掩着。里面储存的半袋玉米面少了一大半，地上还留下了几个沾着泥的、模糊不清的脚印——那脚印狭长，带着趾痕，绝非人类，但也和已知的狼、狗脚印有所不同。

　　孙福海被请来查看。他蹲在窗下，盯着那些脚印和地上洒落的玉米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用手指蘸了点面粉，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窗框上几道细微的划痕。

　　“不是一家干的。”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围过来的马永贵和李明宇等人说，“扒土豆窖的，像是獾，那玩意儿前爪有力，会打洞。偷萝卜干的，可能是狐狸，机灵，能解绳子。”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荒凉的田野和远处的森林，声音压得更低：“但这窗户……还有这脚印……有点像猞猁。”

　　“猞猁？”马永贵倒吸一口凉气。那东西可比狐狸、獾凶残得多，是能猎杀狍子的独行猎手。

　　“嗯。”孙福海点点头，“这东西一般不靠近人住的地方，除非……饿急了。今年雪下得早，林子里吃的少，咱们这儿开荒，翻出来的老鼠、野兔，还有扔掉的垃圾，把它们都引过来了。”

　　李明宇感到一股寒意。如果说狼群是有组织的报复，野狗群是混乱的劫掠，那么现在，他们面对的是被饥饿驱赶来的、各种各样的亡命之徒。它们之间或许也会争斗，但在“食物”这个共同的目标下，这片区域仿佛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饥饿联盟”。人类的活动，无意中成了吸引这些猎食者的漩涡中心。

　　“那……那咱们怎么办？”王铁牛忍不住问，“这防不胜防啊！”

　　“能怎么办？”孙福海叹了口气，“加强警戒，把能吃的东西都收好，锁死。晚上多生几堆火，这些东西都怕火。”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这地界，咱们是客，它们是主。现在客人大张旗鼓地占了主人的地盘，还不许主人来讨口饭吃吗？”

　　这话带着几分苍凉，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垦荒的豪情壮志，在严酷的现实和无处不在的生存竞争面前，显得有几分苍白和尴尬。

　　鹿婉云听着人们的议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灰毛最近的食量大增，对普通食物越来越挑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野性的光芒日益炽盛。她偷偷藏起来的那点口粮，已经快要满足不了它了。而外面，那些真正的“主人”正在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

　　这天夜里，她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不是狼嚎，不是狗吠，而是一种尖利短促、仿佛相互召唤的叫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忽远忽近。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小兽惊慌的奔跑声和临死前的哀鸣。黑暗的荒原上，正在上演着一场他们看不见的、残酷的生存竞赛。

　　她蜷缩在炕上，用被子蒙住头，却无法隔绝那来自荒野的、冰冷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和灰毛，就像暴风眼中的两片叶子，看似暂时平静，却被周围越来越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奔向不可知的命运。那个木箱子，越来越像一个华丽的囚笼，也像一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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