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等待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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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张汉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灰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杂粮粥味道。

  那种紧绷到极致后骤然松弛下来的感觉,让他浑身骨头都泛着酸软的疲惫。

  他走出屋子,他爹张国强正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娘李秀花在灶台边忙活,锅里的热气氤氲了她额角的碎发。

  “醒了?”

  张国强吐出一口烟圈。

  “嗯。”

  张汉玉应了一声,拿起墙角的扁担,去挑水。

  没人问他考得怎么样。

  那种小心翼翼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沉重。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村里的空气变了,多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叫作“等待”。

  几天后,第一个消息从镇上传了回来。

  是隔壁村的王二麻子带回来的,他侄子跟张汉玉在一个考场。

  “国强哥,你家汉玉这回可要出大息了!”

  王二麻子一进院子就嚷嚷开了,满脸的兴奋劲儿比自己考上还足。

  “我侄子说了,考数学的时候,你家汉玉半个钟头就做完了,还趴桌上睡了一觉!”

  这话一出,张国强的腰杆瞬间挺直了。

  “真的?”

  “那还有假!考场里那么多人看着呢!都说你家这娃是文曲星下凡!”

  李秀花端着一碗水出来,手都在抖。

  “他二叔,快,喝口水。”

  消息像长了脚,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张家生产队。

  张汉玉家的门槛,快被踏平了。

  “汉玉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可不是,以后当了大干部,可别忘了咱们乡亲。”

  张国强满面红光,逢人就笑,嘴都合不拢。

  李秀花也开始盘算着,等通知书来了,要杀哪只鸡,要请哪些亲戚。

  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片亢奋的喜悦中。

  只有张汉玉自己,心里像是悬着一块石头。

  考得好,他有把握。

  可他报的那个专业,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这份喜悦,太早了。

  果然,没过几天,另一种声音就响了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张汉玉的三叔,在村里当着会计,自认比旁人多些见识。

  “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三叔叼着烟卷,蹲在张国强旁边,压低了声音。

  “我托人问了,汉玉报的那个什么‘电子计算机’,压根就没人听说过。”

  张国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专业没前途!学出来干啥?去哪找活儿?还不如报个师范,毕业了就是铁饭碗,当老师,多体面。”

  三叔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

  “他一个农村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跳出去,可不能走错了路啊。太冒险了。”

  “冒险”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从张国强头顶浇了下来。

  他脸上的红光褪去,换上了浓重的忧虑。

  晚上,他把张汉玉叫到屋里。

  “玉儿,你跟爹说实话,你报的那个东西,到底靠不靠谱?”

  昏黄的煤油灯下,张国强的脸布满了沟壑。

  “爹,你信我。”

  张汉玉的声音很平静。

  他没法解释什么是信息时代,什么是科技浪潮。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咋信你?全村人都说你瞎胡闹!你三叔都说了,那是条死路!”

  张国强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那不是死路,是没人走过的路。”

  “没人走过的路,就你一个人能走通?”

  张国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煤油灯的火苗一阵乱跳。

  “你要是考不上,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你娘砸锅卖铁供你读书吗?对得起我这张老脸吗?”

  李秀花闻声进来,拉了拉丈夫的胳膊。

  “他爹,你少说两句。孩子都考完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张国强一屁股坐回炕上,抱着头,不再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屋里回荡。

  张汉玉站在原地,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孤独。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每天的等待。

  去村口的路,他每天都要走一遍。

  那条路不长,就是一道土坡,连着通往镇上的公路。

  邮递员那辆绿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成了他视野里唯一的焦点。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把手缩在袖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路尽头。

  有时候,远远看见一个骑车的身影,他的心脏就会猛地一抽。

  可走近了,才发现是下地归来的乡亲。

  失望像潮水,一次次涌上来,又一次次退下去。

  村里人的眼神也变了。

  从一开始的羡慕和奉承,渐渐变成了同情,甚至带上了一点幸灾乐祸。

  “还没来啊?怕是没戏了。”

  “就是,当初报个稳当点的多好。”

  这些话,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着张汉愈的心。

  连王小花,他都好几天没见到了。

  他想,她或许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或许,她也不再等了。

  这天下午,村里的李文斌老师来了。

  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对张汉玉一直很看重。

  “汉玉。”

  李文斌递给他一个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老师。”

  “心里急吧?”

  张汉玉没说话,只是把红薯掰开,热气烫得他手心发疼。

  “我前几天去县里开了个会,顺便打听了一下。”

  李文斌的语气很郑重。

  张汉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星城工学院的招生老师说,今年报考那个‘电子计算机’专业的,全省都没几个。而且,对数理化的要求,高得吓人。”

  他看着张汉玉,眼神复杂。

  “他们说,敢报这个的,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傻子。”

  张汉玉把一块滚烫的红薯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老师,您觉得我是哪种?”

  李文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希望你是前者。”

  “可不管你是哪种,你都做了选择。是条汉子,就扛住。”

  李文斌走了。

  张汉玉一个人站在寒风里,把剩下的半个红薯吃完。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似乎更重了。

  等待的日子,是一种凌迟。

  家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张国强不再抽烟,整天坐在门槛上发呆。

  李秀花做饭时,盐都放得不准了。

  这天,张汉玉又一次从村口空手而归。

  刚进院门,张国强就猛地站了起来。

  “以后不准再去了!”

  他吼道,眼睛通红。

  “丢不丢人!天天去那儿站着,像个望夫石!全村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爹……”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我让你报师范你不听,非要去搞那个什么铁盒子!现在好了,人家通知书都来了,就咱家没动静!”

  “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娘的脸都丢尽了才甘心!”

  一辈子的辛劳与期盼,在此刻全化作了愤怒和失望,倾泻而出。

  李秀花在屋里抹着眼泪。

  张汉玉站在院子中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第二天,他没有再去村口。

  他在田里干了一整天的活,把所有的力气都耗尽,直到累得直不起腰。

  他以为这样,就能不去想。

  可到了下午,那个时间点,他的腿还是不自觉地想往村口的方向走。

  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腿,坐在田埂上,看着远方的天空。

  太阳一点点沉下去,把云烧成了灰烬的颜色。

  就在他准备起身回家时,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小孩子们的叫喊声。

  “邮递员来了!邮递员又来了!”

  张汉玉的心,猛地一跳。

  他疯了一样,从田埂上冲了出去,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

  他跑过干涸的河床,跑过光秃秃的树林,风声在耳边呼啸。

  当他冲到村口那道土坡上时,他看见了。

  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停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邮递员正从那个陈旧的帆布包里,往外掏信。

  全村的人,几乎都围了过来。

  大家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

  邮递员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封牛皮纸的大信封。

  信封很厚,上面印着红色的字。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张汉玉!”

  “星城工学院,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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