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余烬微光

　　尖锐的警笛声如同利刃，撕破了旧窑厂上空沉闷的死寂。红蓝闪烁的灯光透过坍塌的穹顶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诡异跳跃的光斑。

　　林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滑坐在地，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止不住地颤抖。汗水、灰尘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胸腔里那颗心脏仍在疯狂擂动，提醒着他刚才与谢云深正面交锋的惊心动魄，以及那咫尺之间的、被抓回的恐惧。

　　顾聿的情况也没好多少，他靠在对面墙上，大口喘着气，警惕地望向通道入口的方向，直到确认谢云深和他的人确实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才稍微松懈下来，但眼神里的惊悸未散。

　　“里面的人！听到请回答！我们是警察！”扩音器传来的喊话声清晰而充满威慑力，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谨慎的脚步声。

　　顾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朝着通道外喊道：“我们在这里！安全！”

　　很快，几道穿着制服、手持强光手电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入口，光束扫过昏暗的通道，落在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为首的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现场，最后落在明显是成年人的顾聿身上。

　　顾聿上前一步，将林焰半挡在身后，快速组织着语言：“警官，是我报的警。我约了人在这里谈事情，没想到遇到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的骚扰。”他刻意模糊了关键信息，避免直接提及谢云深，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警官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含糊的解释不太满意。他的目光转向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衣衫凌乱的林焰。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涣散，带着明显的惊恐，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他呢？怎么回事？”警官指了指林焰。

　　“他是我外甥，吓坏了。”顾聿连忙解释，伸手想去扶林焰，“没事了，焰焰，警察来了。”

　　林焰在顾聿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他的腿还是软的，依靠着顾聿的力量才没有倒下。他抬起头，看向那几位警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说谢云深是杀人凶手？说他囚禁了自己？说刚才那些人想强行带走他？

　　证据呢？

　　谁会相信？

　　谢云深是那个高高在上、声誉卓着的谢九爷。而他林焰，不过是个身份不明、被谢云深“好心”收养的孤儿。一旦对质，结果可想而知。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权力和精心编织的谎言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重复着顾聿的话：“……没，没事了……谢谢警察叔叔。”

　　那警官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少年，又看了看这片明显发生过追逐和对抗的凌乱现场，虽然心存疑虑，但当事人不愿深究，也没有明显的伤亡和财产损失，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不安全。”警官例行公事地告诫了几句，便带着人开始勘察周围，搜寻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顾聿紧紧扶着林焰，低声道：“我们走。”

　　他半扶半抱着林焰，跟着警察走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废墟。当外面算不上明媚、却真实自然的阳光照射在脸上时，林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如同怪兽残骸般的旧窑厂。就在这里，他得知了血淋淋的真相，与过去的幽灵重逢，也与他依赖了那么久的“温柔”彻底决裂。

　　警车将他们送到了市区。下车后，顾聿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远离市中心、相对偏僻的地址。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林焰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神空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在他眼中，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顾聿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酸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暂时安全了。”

　　暂时……

　　林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谢云深怎么会放过他？今天的逃脱，不过是侥幸。那个男人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他所能触及的整个世界。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门口停下。顾聿带着林焰，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单元楼，爬上五楼，打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画室兼住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到处堆放着画框、画布和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显得有些杂乱，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谢云深那座精致冰冷、一尘不染的“宫殿”截然不同。

　　“这里是我以前的工作室，很久没来了，有点乱。”顾聿有些歉意地说道，给林焰倒了杯温水，“你先休息一下，定定神。”

　　林焰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指尖。他环顾着这个狭小却真实的空间，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粗糙的安全感。

　　“舅舅……”他抬起头，看向顾聿，声音依旧沙哑，“谢谢你。”

　　这一声“舅舅”，让顾聿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别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才转回来，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傻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还……还长得这么大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提到林婉，两人的情绪都低落下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顾聿忧心忡忡地问。他知道，谢云深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焰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眼，那双曾经纯净依赖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如同灰烬余火般的光芒。

　　“我不能连累你。”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谢云深的目标是我。他找不到我，一定会从你这里下手。”

　　顾聿急了：“你说什么傻话！我是你舅舅！我还能怕他不成？！”

　　“不，”林焰摇摇头，眼神清醒得令人心疼，“他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就像对我母亲那样。”

　　顾聿沉默了。他知道林焰说的是事实。谢云深的势力盘根错节，手段狠辣，远非他一个落魄画家能够抗衡。

　　“那你……”

　　“我要离开这里。”林焰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立刻，马上。”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城市，不能再给谢云深任何找到他的机会。他必须消失在谢云深的视线之外，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顾聿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心疼。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好。”顾聿重重点头，不再劝阻，“我帮你。我还有些积蓄，可以……”

　　“不用。”林焰再次拒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警惕地看向楼下寂静的街道，“我不能用你的钱。谢云深一定会监控你的账户。”

　　他必须完全依靠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一无所有的孤儿那样，从头开始。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指尖眷恋地摩挲着粗糙的封面。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他身份的证明，更是复仇的……火种。

　　他将笔记本递给顾聿：“这个，请你帮我保管。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至少……”

　　“别胡说！”顾聿一把夺过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声音哽咽，“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的！”

　　林焰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废弃的画纸背面，快速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那个一次性邮箱的密码。”他将纸条递给顾聿，“如果有紧急情况，或者……你找到了新的证据，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但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用。”

　　他安排得冷静而周密，仿佛不是在规划自己的逃亡，而是在部署一场战役。

　　顾聿红着眼睛接过纸条，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林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临时的、短暂的避风港，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刚刚相认、却可能永别的亲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

　　“我走了。”

　　没有多余的告别，他拉低卫衣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融入了外面昏暗的楼道阴影之中。

　　顾聿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再次转动发出的、沉重而冰冷的声响。

　　他的外甥，带着一身被谎言灼伤的痛楚和母亲留下的微末火种，孤身一人，踏入了前方未知的、布满荆棘的黑暗。

　　而那场以温柔开始，以背叛和毁灭为过程的纠葛，远未到结束的时刻。

　　余烬之中，微光虽弱，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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